起风了。

我坐在窗边写作业。

妹妹来了，迈着欢快的脚步，手中捧着一杯茶，笑意盈盈冲我喊：“姐姐，你尝尝！这是奶奶去年暑假给你带回来的沉香！我加了糖，可甜了！”

“谢谢！”我停下笔，接过她手中的茶杯，“好久没喝了……”窗外，风吹进一片光，吹到杯里。杯中闪着淡淡的金黄，荡漾着一片馨香，激起尘封的记忆……

刚上小学，我和妹妹常常回老家。奶奶是位慈祥的老人，再多的皱纹总也遮不住她慈爱的笑。

奶奶信佛，喜欢中草药，爱喝沉香茶。因此，几乎每回老家，她都要拉着我和妹妹一起到阳台，盘着腿或坐在小板凳上，给我们泡茶。任由清风拂过她银白的发梢，也任由阳光钻进她面上的坑洼。

“沉香好啊！”她总说，眼底尽是浮光，“安神养气，下火又清神，还能越放久越有味！”我和妹妹这时便一知半解地点头回应。奶奶说惯了当地的方言，所以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像子弹似的囫囵一顿输出，还配上了手语，活泼地笑，露出整整齐齐一排牙齿。

晚上，我和妹妹总嚷嚷着要和奶奶一起睡。奶奶常喝沉香茶，可能也因此，身上总有一股沉香味。我和妹妹都很喜欢。奶奶的床上也总是这种味道：淡淡的，很文雅，有点儿甜……“沉香——安神助眠……”于是我们总睡的很早，依偎在奶奶沉香味的怀里，裹在奶奶沉香味的被窝里……

去年暑假，奶奶走亲戚时在为中医的友人那抓了些中草药，又听爸爸妈妈说我最近挺上火，胃也不舒服，便喊我回老家养生。我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家乡靠海，风景是极美的，因为没什么大工厂，空气也十分新鲜。蓝天、白云、飞鸟、街边的糖葫芦小摊、门前的大榕树……还有……奶奶泡的沉香茶……两年没回家乡，这些记忆中家乡曾经的所有都是我极其期待的。

回到家乡，已是黄昏。除了天变得黄澄澄，落日躺在远处的海平线外，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飞鸟归巢，展着大翅膀在橘黄色幕布上徘徊；街边依然立着“糖葫芦”的标识，只是摊上空落落：老板回家了；门前的那棵大榕树还是那么壮硕，像记忆中的那样，绿油油一大片，一望不到尽头，不过在落日余晖下，也镀上了一层金……

还有，奶奶泡的沉香茶。

上楼后，我立即腼腆起来。两年里，我长大了不少，也不再像小时候，一天到晚，像只猴似的活蹦乱跳。反倒是妹妹，向奶奶喋喋不休。奶奶边应着妹妹，边注视着低着头的我，半晌没说话，却也没有说我什么，就到厨房忙碌去了——给我煲中药。

窗外渐渐暗下来，橙黄橙黄的天也渐变成灰蓝。家乡的天是真清，月亮也是真亮，皎洁，而无瑕。

我开始暗暗后悔，怎么不和奶奶多聊几句？多没礼貌！

不一会儿，药煲好了。我盯着桌上的药，咽了咽口水：大碗里装着满满一碗药——黑乌麻漆，散着中草药那种独有的，又苦又涩的味道。

“奶奶，我……能不能不喝啊……”

“不行。”奶奶斩钉截铁，一口拒绝了我，但脸上还挂着份慈祥的笑。

她转过身，坐在小板凳上，拆开装着沉香的袋子开始熟练地泡茶。

随着开水在茶叶上翻滚起水花，那股轻飘飘，甜丝丝的淡香也随之绽开，融进空气里，随风，沁入心脾……

我一顿，随后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喝完药才能喝茶，自觉地端起那碗黑漆漆散着黑雾的中药一口气吨下了。

“奶奶，我想喝茶。”我怯生生的问，声音细的像蚊子。

奶奶抬起头，慈爱的目光顺着风拂面而来。她把倒好茶的茶杯轻轻往我面前推，揉了揉我的头，还是那句老话：“沉香好啊！安神养气，下火又清神……”

暑假一晃而过，我们回到了东莞。

妈妈照奶奶的嘱咐，每天给我煲中药。

回来时，奶奶往我们包里塞了一堆东西：拜神用的香、满满的蜂蜜罐头、几袋芝麻……还有……沉香……

后来，那些沉香被我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拿出来过。“沉香，越陈越香。”风中，奶奶说，眼角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