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日常化的“交流”,几乎是一个失落了本义的语词。但如果我们留心观察,便能轻易阐释出,水体交错地流淌之类的意义。东莞青年诗人李奕橙告诉我,他一直流连于人与人之间似有似无的联系,竭力在各种联系中,寻找一个自己得以切入和站立的锚点,于是便有“交流地”,这一处承载起过往绚烂的广袤。我愿意相信,绚烂来去之后,剩下的只会是天空,而人在低地上仰头望去的风景,也将赋予阅读独有的厚重。
我从诗人身上及其他处女作诗集《交流地》嗅出这种厚重,也想起一句拉丁语箴言:“FESTINALENTE”(慢慢地,快进)。这种厚重,并非一蹴而就。想想庄子画蟹,五年了,一笔未动,又五年,一笔画出世上最完美的蟹,事物的重量在此刻锐减——轻盈之美。尤其在诗人2022年至2023年创作的作品中,更可以窥见他的赤诚及语型样态的基本,如初次尝试以西式神话生态完成叙事的《珥尔诺乔斯的木船》,让个人经验与历史幻想异质混成的《魇》,有着现代派气质的四行《波》……很快你将遭遇它们,仿佛诗人顷刻背立在你面前,只笔分流出条条深浅不一的河道,他不断尝试,不断发掘,任由这河底的沉锚继续分身,虚实的线段也延伸着,直到所有主题与命运的存在,汇合为一条斑斓有力的河流。
从写在2024年2月12日的《新年记事》开始,这条绵密的河流初步定型,自顾自、有序地持续奔涌,勾勒着轻盈的厚重。诗人在新年以来创作的诗歌,占据了诗集三分之二的篇幅,足以胜任他诗歌版图上的第一块拼图。同题诗《交流地》恰到好处地显示了一种殉道者气质,或者说这正是他对所肩负之使命的自我确认。而诗集最后戏仿箴言体的文本,进一步辅助了这一贯穿诗篇的叙述风格的呈现。这些是文本之内的事,仅一篇序言难以话出全貌,却已争取字字珠玑。
说些文本之外的事吧。人只要严肃起来,把自己同这世界的褶皱靠在一起,立刻能感觉到,和电影、短剧、游戏、音乐等媒介艺术比起来,在当今的文学生态之中,诗歌是孱弱的,早已失去它古老的辉煌。如果谈得上衰颓,走入这废墟拾起一块沾灰的砖瓦,它告诉我们太多的人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语言素质,不再具备对文字的基因敏感,遑论典雅汉语的传承。甚至在作品之内,用自己的语言交流也是困难的。
作为诗集的《交流地》,是一次新鲜的出版,也是一个需要被我们珍惜的机会,一位年轻诗人开始抛出自己的船锚,这掷地有声的赤诚,终于使得交流不仅是一个礼仪的问题,而且是一种内在的必要。与静止的大地相对,天空中发生的交流,既意味着运动,也象征了永恒,是我们生活中自然保持的姿态,也是我们作为时间的一部分油然心生的渴望。当然要多多交流,在无数个话轮之上,亲身推进我们目力可及的人类历史。“保护那些天空吧”,如《交流地》中的《交流地》,我们在语词中献身,敦促着生命的落成。谢谢奕橙邀请代序,也谢谢交流地上来来去去的“我们”。
下面时间交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