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读奕橙的诗歌,便能察觉他观察世界的视角颇为独特。他的诗兼具含蓄、锐利与茫然的质地,时间维度上既偏离又不固定,字里行间透着都市与故地的游离感,暗含着一种在现实中挣扎的交错感。
诗集《交流地》是奕橙出的第一本诗集,当我们从文本读起,便能清晰看到他诗歌的创作根系。他从2019年“作为一个耕作的初学者”起步,到2024年结集时对“土地”意象的哲学化提炼,他的写作始终在“在地性”与“精神游牧”之间寻找平衡。在追求科技感、堆砌数字词语的创作环境里,他似乎仍在精神荒漠中行走,在碎片化或片段式的日常中探求一种精神上的丰腴,一种存在特征。这些较为日常化的表达方式,既是他一直以来的真实记录,也贯穿于他对自我、时代与存在的思考路径之中。
从“校园”到“土地”的生长轨迹,奕橙在广东的校园文学社团工作已步入第七个年头,他是“观察者”,也是“体验者”。他的表达除了弥漫着生命的孤独、虚无与荒诞的气质,还充盈着一定的勇敢意识。他的创作原点有着深厚的青春语境与在地经验,这种体验对他而言具有直接性的经验传递。但他并未止步于校园写作的抒情惯性,没有陷入所谓的单个体的书写,留在自我的藩篱之中。显而易见的是,来到东莞的他,有了更为广阔的视角,他试图将东莞这一具体地理空间升华为“我们仅有的土地”的普遍隐喻,可以说是直指内心、直指空虚。
在《他得知聚会的地点》一诗中,“无数的人汇聚至南方,失眠,引更多车驶过”“挤坐在车上的,工作的”,正是东莞打工人的群像,他们在城市中奔波辗转,被失眠困扰;在通勤与工作的间隙里穿梭忙碌。在这座都市里,每个人都渴望着一份真切的“回应”。或许正因为这些在城市中漂泊的身影,彼此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一隅微光,才让作者的笔墨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于千万人海的相遇中,孕育出诸多温暖的可能性。《我们无限趋近于新的牺牲》中,“我愿意将卑弱的自我融入大地的动脉/以子嗣的欲望/承载我不可得到的满足”,作者将自我嵌入大地血脉中,把土地视作生命延续与欲望承载的母体;又“土壤还会有我,山林还会有我”,以土地的永恒,对比个体生命的有限。土地的生长轨迹中,万物都在快速改变、不断重构、疏离,我们由此更清晰地感知到个体精神要扎根于这片土地,又要实现自我超越,究竟有多难?
从诗集《交流地》整体来看,其意象极为丰富。在诗句之间,于偶然、旅途或封闭的情境中,能窥见精神的延展性,蕴含着关于存在与虚无的辩证思考。《交流地》一诗中:“我知晓命运的利爪如此迫近我身躯/我恐惧/我作为庸者必受的困顿”,以冷峻意象铺陈诗句,以“福尔赛虚假繁荣”“命运利爪”等意象,牵动出现实虚妄与个体困境的因果。《黑犬》:“我听你吠吠不止/无法歇息/令你意识/彼此倔强的魂灵/从来不会掩盖我们本身/”,串联起了故乡庭院、租客黑犬与自我生存境遇。在人与犬的关系中,呈现个体在世界里的疏离、挣扎与对归属的永恒寻觅。这些细节与意向,让“交流地”的内涵从人与自然的互动中延伸开来,触及人与自我、人与时代的复杂博弈,成为弱小个体向无限世界发出的微弱音波。
在“有限土地”里进行“无限追问”。“自己没有的土地该如何生长”,或许算是整部诗集的精神引擎。《交流地》所有的内容,都让“交流地”成为动态的精神场域,不乏“事物对土地的虔诚”,它自由、它固执,从自我出发,成为精神的庇护所。《出发》中“你还有更长的再会/与我悼念的旧日”,托出了一份深沉的“念旧”之情。这与他自身的想法恰好不谋而合。在他看来,那些旧日的、过往的事物格外珍贵,这份对过往的凝视,本质上也是自我内心的反复博弈。或许,土地不必成为一种凝固的符号,它可以是一个正在追问、始终流动着期待的生命母体。
奕橙的《交流地》,以“身”为“地”,它是具体的、现实的;它又是不具体的、理想化的。在一来一去之间,总会夹带着熟悉或陌生的真切体验,能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李奕橙以自身作为命题的坐标轴,他在追求自身个性的“太阳”中得以重新审视当代青年的精神处境。关于木船、黑犬、方言的意象,关于对牺牲、原谅、远方的思考,或可落足于“我们仅有的土地”这一命题,让他在私人体验与公共经验的对谈中,获得具有深刻意义的精神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