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石龙人的生命里,大抵都藏着一条东江。它不像西江那般壮阔,也不似北江那般湍急,却如一位温润的母亲,用千万年流淌的碧波,漫过石龙的街巷与田畴,将四季的景致与烟火的暖意,悄悄织进每一代石龙人的记忆里。
初识东江的模样,是在来石龙工作后的某个初春清晨。天刚蒙蒙亮,月白色的薄雾还浮在江面,像给江水披了层轻纱。我沿着江畔的小路慢慢走,四周的空气似乎都被晨露浸得微凉,偶尔能听见“嗒”的一声,是榕树叶上的水珠落在衣领间。不远处的古榕枝丫舒展,像撑开一把把墨绿色的巨伞,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江面上织就一片晃动的碎金。江风裹着花的清香漫过来,那香气不浓,却沁人心脾,混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成了我对东江最鲜活的嗅觉印记。
那时的东江春潮,是藏着细碎欢喜的。江岸的草芽刚冒头,浅黄嫩绿顺着堤岸铺展开来,像给大地镶了道绿边。江水悄悄涨起来,拍打着岸边的石阶,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是在跟早起的人打招呼。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江面,翅膀轻点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转眼便钻进远处的芦苇丛里不见了踪影。晨练的老人提着鸟笼在江边踱步,笼里的画眉唱得清亮,与江水的絮语、树叶的轻响糅在一起,成了石龙清晨最动听的乐章。有早起的渔翁划着小木船,竹篙轻点水面,船尾拖着一道浅浅的水痕,渔网撒开时,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兜进网里。
待到盛夏,东江便成了石龙极热闹的去处。午后的阳光烈得晃眼,江面上却满是生气。几艘龙船披着红衣,在江面上迤逦追逐,鼓声“咚咚”地响,震得水面都跟着颤。船上的健儿们喊着号子,桨叶翻飞,激起的浪花打在岸边的石阶上,溅起的水珠落在围观人的脸上,惹得一阵欢笑。孩子们在岸边,裤脚卷得老高,举着手欢呼,声音清脆得像江面上的蝉鸣。傍晚时分,夕阳把江水染成胭脂色,归航的小舟披着霞光,水珠折射着金光,远远望去,竟像载着一船的星星。榕树下的石凳上坐满了人,有摇着蒲扇聊天的老人,有依偎着看江景的情侣,还有追着萤火虫跑的孩子,晚风拂过,带着江水的凉意,吹散了一天的燥热。
入秋后的东江,多了几分温婉的诗意。江面上的水汽渐渐重了,清晨时常笼着一层薄纱,远处的大桥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岸边的蒿草渐渐变黄,风一吹,像掀卷起一片粲然的麦穗,落在江面上,顺着水流缓缓漂向远方。偶尔有孤鹭从江面飞过,翅膀掠过水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叫声清越,在空旷的江面上荡开一圈圈回音。摄影的人很爱这时的东江,搬把椅子坐在榕树下,三脚架一放,便静静等着他们预想的美景。江水下的沙砾依稀可见,偶尔有几尾鱼游过,尾巴一摆,便搅碎了水面的光影。若是遇到晴朗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把碎金。有老人会带着孙辈来江边捡叶子,孩子把漂亮的落叶插在发间,蹦蹦跳跳地跑,老人跟在后面笑,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铺满秋意的江堤上。
冬日的东江虽显清冷,却也有别样的静美。四野静默在凛冽的空气里,江水泛着淡淡的蓝,像一块冻住的碧玉。岸边的草叶阳光一照,便闪着细碎的光。偶尔有几只水鸟落在江面上,缩着脖子,静静待着,许久才动一下,像是在享受这冬日的暖阳。晨跑的人沿着江边的绿道慢跑,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消散,脚步声落在寂静的江岸边,竟显得格外清晰。正午时分,阳光暖了些,便有老人搬着竹椅坐在墙根下,眯着眼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旧书,偶尔翻一页,目光却常常落在江面上。江面上的船缓缓驶过,汽笛声低沉,在空旷的冬日里传得很远,船尾激起的浪花,像一条白色的绸带,慢慢散开,又被江水温柔地抚平。
石龙的东江,从来都不是一条孤独的河。它的两岸,藏着石龙人的烟火日常。江边有卖小吃的,鱼丸、车仔面的香气飘得很远;还有卖蔬菜的,筐里的青菜带着露水,鲜嫩得很。买完菜的主妇们提着菜篮,沿着江边慢慢走,偶尔停下来跟熟人聊几句,话题离不开“今天的鱼真新鲜”“孩子爱吃的鱼丸要多买些”。傍晚时,江边的大排档热闹起来,几张桌子摆在榕树下,客人点上一盘清蒸东江鱼,再来几碟小菜,就着江风喝酒聊天,笑声与江水的流动声交织在一起,成了石龙最鲜活的烟火气。
我常常想,石龙人与东江的情谊,大抵是刻在骨子里的。人们在江边长大,听着江水的声音入眠,看着江面上的日出日落。东江见证了大家的童年,也承载了大家的乡愁。如今,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河流,却始终觉得,没有一条河能像东江这般,带着熟悉的温度与气息。它的美,不是惊鸿一瞥的惊艳,而是细水长流的温柔,是藏在四季里的景致,是融在烟火里的暖意。
暮色渐浓时,我站在桥上,望着缓缓流淌的东江。江面上的船渐渐远去,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岸边的路灯亮了,昏黄的灯光映在江面上,晃开一圈圈涟漪,像无数颗跳动的星星。江风拂过,带着熟悉的清香,也带着东莞人对东江的眷恋。我忽然明白,东江不仅是一条河,更是石龙的根,是东莞的魂。它会一直流淌下去,带着本土的岁月与记忆,流向更远的地方,也流向每一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