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乡道滘,河涌如流淌的典籍,藏于泥水之下的黄沙蚬,便是典籍中泛着金光的注脚。曾几何时,“几个蚬耙,两三桶蚬肉”是道滘人谋生的依靠,一杆蚬耙搅动河底,便能撑起一家人的生计。如今,扒蚬人的身影虽渐稀,但70多岁的谭伯仍坚守着这份手艺,用一耙一桨,在潺潺水声中续写水乡的旧时光。

清晨的水乡晨光熹微,谭伯带着心女登上小舟,六米长的蚬耙是他探寻“水底宝藏”的钥匙。踩在船头,竹篙轻点,小舟缓缓划过河涌,他脊背微驼,可双手触到蚬耙的瞬间,目光却亮如少年。“挖了一辈子蚬,蚬的踪迹早刻进血脉里了。”无需丈量水位、测算距离,谭伯仅凭水纹流速,就能精准锁定蚬群栖居的水域。
只见他将蚬耙扛上肩头,弓步沉肩,借肩胛之力让蚬耙如杠杆般搅动水底。耙齿入泥,一推一拉间,河底暗涌翻腾,藏于淤泥下的黄沙蚬被悄然唤醒,连泥带水落入船中。劳作间隙,谭伯还会手把手教心女扒蚬,蚬耙探入软泥滩的“沙沙”声里,他将世代相传的手感与经验,不急不缓地传给年轻人。

捞起的蚬需经“洗礼”,谭伯执竹筛立于水畔,手腕轻旋间,蚬群如散珠在筛中翻飞,水花四溅时泥沙尽去,蚬壳露出淡黄纹路,宛如水中琥珀。最令人称奇的是他“凌空飞渡”的绝技——双臂一振,满筛蚬划出完美抛物线,精准落入岸边竹筐,蚬壳碰撞声如碎玉落盘。“从前卖蚬,船隔数米,一抛一接省时省力。”谭伯笑着解释,这不是炫技,而是旧日船岸交易的智慧,如今成了水乡独有的风景。
取蚬肉更是数十年功力的凝练。洗干净的鲜蚬入锅,加少许清水慢火焖煮,待壳隙微张、鲜汁如乳,谭伯执筛轻抖,手腕如蝶振翅,蚬肉便簌簌脱落。心女学着尝试,蚬肉却黏壳不掉,谭伯接过筛子轻振:“轻些,抖的动作对了,它才会离壳。”简单一句话,藏着他与蚬打交道半生的诀窍。
灶膛柴火“噼啪”作响,土灶前的烹饪无需复杂佐料——几片生姜、一撮盐,便是对水乡至味的最大尊重。谭伯将蚬肉倒在蒸熟的米饭上,锅盖揭开的瞬间,乳白蚬汁渗入米粒,蚬肉如碎玉点缀其间,再配上道滘弹牙的肉丸,撒上头菜增咸、葱花提香,鲜气直撞鼻腔。“很多道滘人小时候就馋这口蚬肉饭。”谭伯的声音轻柔,“那时候河蚬多,几毛一斤的蚬,一耙就能养活一家人。”

饭桌上,一煲蚬肉肉丸饭、一碗蚬肉丝瓜汤、一碟韭菜炒蚬肉冒着热气,一家人围坐品尝。没有山珍海味,可这带着河水味道与手掌温度的食物,成了道滘人心中无可替代的佳肴——喝一口蚬汤,鲜味直抵心头;嚼一粒蚬肉,便能品味出水乡的温柔时光。
如今,扒蚬的身影虽越来越少,但黄沙蚬的鲜甜,早已成了道滘人刻在血脉里的乡愁。那杆搅动河底的蚬耙,不仅耙起过谋生的“黄金”,更耙住了一代又一代道滘人关于家与故乡的珍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