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餐桌,手里的碱水面包硌得牙床发酸。女儿小口啃着,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忽然抬头问:"妈妈,外婆做的白粥是什么味道呀?"
这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我三十年的迟钝。
记忆里的清晨总带着白粥的热气。六年级到高三的七千个清晨,七点整坐下时,瓷碗里的粥永远温得刚好,不烫舌尖也不凉脾胃。剥得溜光的白煮蛋浸在浅褐色的酱油里,旁边摆着切得细细的酱瓜和腐乳,偶尔会有一小碟脆生生的腌萝卜。这些画面在我心里存了太久,久到成了理所当然的回放。
没错,那个时候的她,要在五点半就掀开米缸,淘洗、下锅、搅动,算准时间让粥在六点半达到最绵密的状态;要提前十分钟盛进碗里,让温度降到刚好入口;要在剥鸡蛋时避开所有细微的蛋壳,连酱油都得滴得不多不少——多了咸,少了寡。而我,总在六点四十五分准时睁开眼,从未想过她是如何在晨曦未露时就开始与时间赛跑。
那时的妈妈在我眼里是匹烈马。她会因为我作业潦草而把本子撕得粉碎,会在我顶嘴时抄起衣架就追,嗓门亮得能惊动整栋楼。我总羡慕姐姐能得到她温言软语的嘱咐,暗地里抱怨自己像被绑了只母老虎在背上。直到去年回娘家,她给我女儿煮粥突然说了一句:“粥要提前十分钟盛出来",才发现她那些年凌厉的表象下,藏着比发丝还细的牵挂。
高三最后一个清晨,我扒着粥碗看她给我穿袜子,怕我迟到,加快着语速对我叮咛:“放松!自信!千万别有压力!”我那时满脑子都是考试,胡乱应着就冲下楼。回头望时,她站在五楼的房间窗口,白色窗纱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鸟。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她的身影,原来挺拔的肩膀已经有些塌了。
如今我也成了母亲,对着女儿的磨蹭会拔高声音,看着她挑食会忍不住皱眉。有天夜里帮她盖被子,忽然想起妈妈当年也是这样,在我睡熟后悄悄进来,把踢掉的被子重新掖好。那些曾被我视作管束的瞬间,原来都是从"我"到"我们"的温柔过渡。
手机屏幕亮着高铁订票界面,女儿还在念叨外婆的白粥。我笑着按下确认键,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晨光里,那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正站在灶台前,搅动着锅里翻滚的米香,也搅动着一个家最绵长的牵挂。
原来所谓的我们,就是她把所有的棱角都磨成了给我的温柔,而我,正在把这份温柔,慢慢传给另一个小小的"我"。
作者:东莞外国语学校(初中部) 叶丹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