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未央|唐长泉:奖状
东莞+ 2025-07-10 20:56:11

后来,那张奖状像一座明亮的灯塔,照亮检杰人生的路。他时常提醒自己,只要是进步的事,个个都要欢天喜地、扬眉吐气地向母亲报喜。

一年级期中考试发放成绩单的那天。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粉笔灰尘落地的声音,而倒数第二名的数字,正在检杰的视网膜上灼烧,他的心像被人扔进冰窟窿,咕咚一声沉到底。手指将校服下摆绞出深壑般的褶皱,指甲盖都掐白了,嘴唇抖得像筛糠,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老师的声音如同春日暖阳,微笑着将奖状递给张飞:“继续努力!”张飞昂首挺胸,脸上绽放出骄傲的笑容,像盛开的向日葵。他接过奖状,在经过检杰座位时,还特意朝他瞥了一眼,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周围同学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哇,张飞好棒!”检杰像个被遗忘的旁观者,眼巴巴地望着这一幕,心中的羡慕像藤蔓般勒紧心脏。

放学路上,张飞和几个同学走在前面,他们手里的奖状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像一面面胜利的旗帜。检杰把成绩单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裤兜深处,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炭。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尾巴,怎么也甩不掉。

回到家中,傍晚的阳光依旧懒洋洋地照在窗台上。检杰赶紧关上窗户,似乎畏惧这些光,因为此刻它们会照进他的脑海里,浮现母亲的目光,从殷切到吞吐,再到失望,然后是无奈的平淡。他偷偷瞄了一眼还在厨房围着灶台转的母亲,头发微微凌乱,腰肢开始肿胀,似乎日复一日的油烟与汗渍早已把她腌制成一枚褪色的果脯,看不到阳光与希望。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的世界只有工作、灶台和儿子检杰。每次看到检杰的成绩单,她的语言日益丧失,变得吞吞吐吐。检杰也是在昨晚偶然看到母亲的日记才发现母亲的纠结:不知道怎么鼓励孩子,怕言语不当会伤了这个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的孩子的自尊。

检杰掐着指头关节计算,入学以来,他的掌心确实始终没能接住一张奖状的重量。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却让这个念头愈发清晰。“我要拿奖状!”这个念头像一声惊雷在他心底炸响。

晚饭后,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检杰皱着眉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逐字逐句地啃着课本。“这道题怎么解不出来?”他低声自语,手指烦躁地扣着衣角,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窗前,似乎在加油鼓劲。屋外传来小伙伴们欢快的嬉闹声:“快来一起玩呀!”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挠得他心痒痒的。他扔下练习册,像脱缰的野马般往门口冲去,拖鞋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声。可当看到小伙伴们尽情玩耍的身影时,他的内心开始了激烈的斗争。“不行,奖状还要不要?”他狠狠拍了下脑袋,仿佛要把贪玩的念头拍出去,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书桌前,肩膀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日子如细沙般悄然流逝,老师开始注意到他这颗努力发光的星星。课堂上,老师赞许的声音如同洪钟:“检杰进步很大。”同学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他感觉脸颊发烫,不自觉地低下头,手指头把课本边都卷皱了。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如同春天播下的种子,开始收获希望的果实。

期末考试前夕,检杰紧张得把课本翻得哗哗响,忧心忡忡,眉头紧锁,心中像揣了只兔子。“要是考砸了怎么办?”他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不停地翻着课本,书页在指尖沙沙作响。遇到难题,他红着脸,像个犯错的孩子,向成绩好的同学请教:“这道题能给我讲讲吗?”那段时间,他感觉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刻也不敢松懈,眼圈都熬出了淡淡的青色。

考试那天,试卷如雪花般飘落下来,检杰手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定要仔细,不能出错。”他一边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答题,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做完后,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才忐忑不安地交上试卷,手心湿漉漉的,仿佛交出了一份决定命运的答卷。

几天后,班主任满面笑容地走上讲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笑容如同阳光驱散了阴霾:“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班有同学成绩上升了十名,他就是检杰!”班主任的声音撞碎教室的空气。检杰耳膜嗡嗡作响,视线里只剩老师手中那张薄薄的奖状,却在他眼中重若千钧。这一刻,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同学们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投向检杰。他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起身时膝盖撞到课桌,疼痛真实得让人想哭,脚步虚浮得像踩着棉花,却每一步都踏碎过往的自卑。他走上讲台,双手颤抖地接过奖状和奖品,当指尖终于触到纸张纹理,他忽然想起那些把练习册攥出指印的深夜,原来所有重量都是自己亲手放上去的。“谢谢老师!”他声音有些哽咽,像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了甘霖。

放学的铃终于响了,检杰一路狂奔,急行军似的冲到母亲面前,晃着手中的奖状,声音因兴奋而有些破音:“妈,看我的奖状!”

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奖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这……当真是你的?”她声音很轻,怕惊扰什么。检杰的脖颈不自觉地绷直,下巴高高扬起,用力点点头,像一棵坚定的小白杨,骄傲地说:“当然是我的!”

母亲的眼眶突然间就蓄满了水光,泛着蜜桃色的红晕,一把将他抱住:“儿子,你真棒!”这一刻,母亲发间的油烟味混着肥皂香,一股脑儿钻进他的鼻腔,攻陷了他的泪腺。这一刻,那张奖状,如同一剂良药,让母亲的自闭与失语,瞬间痊愈了。

文字:唐长泉 制图:郑伟华 编辑:沈汉炎 郭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