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人可再少年
黄润钟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句谚语道尽时光的不可逆,却也总让我在岁月辗转里,看见生命中暗藏的韧性与回甘。
我在职业生涯的道路上一路奔跑,经历了无数次的挑战与挫折。每一次工作的调整,都像是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然而,十年前老同事赠予我的那盆“一帆风顺”,却始终如一地陪伴着我。加班到凌晨时,它用叶片托着月光陪我敲键盘;工作遇挫时,它挺括的“绿帆”总让我想起初入职场时的热血豪情。原来,有些坚持真的能穿越时光的褶皱。
不知从何时起,它渐渐失去了生气。我愧疚于浇水渐疏,它的叶片边缘变得焦枯,叶柄软塌塌地垂向桌面,像被风雨打湿的旧旗。欣喜的是,在今年东莞龙舟月期间,它又焕发出生机,在某个清晨我突然发现,在它枯黄的叶丛里,竟钻出一支雪白的花箭!花瓣如叠了千层的宣纸,底端泛着新绿的脆嫩,鹅黄花蕊探出头来,像刚破壳的雏鸟般惹人怜惜。这株被我以为要凋零的植物,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攒足了力气重新绽放。
原来,“重开”从来不是时光倒流,而是生命在岁月里积蓄的破局之力。就像那些在职场上摔过的跤、熬过的夜,终将沉淀为眼底的光;就像此刻这盆“一帆风顺”,用凋零与重生告诉我,所谓“再少年”从来不是追回逝去的时光,而是在每个年纪都能怀揣初遇世界的热忱,让心重新长出奔赴的勇气。
“花有重开日,人可再少年”。这“少年”不是皮囊的鲜嫩,而是历经沧桑后仍愿为一朵花开而心动的赤诚,是看过现实的棱角却依然愿意握紧理想的手——只要心向暖处生,每个当下都是生命中新的花期。

黄润钟,东莞厚街人。现为公职人员。
稻草金屋
邹庆华
“知了叫,割早稻;知了飞,堆草堆。”每当盛夏时节,这古老的歌谣便在时光中悠悠回荡。听啊,那树上的知了正欢快地打着节拍,仿佛在宣告一场盛大狂欢的开场,而我们这群孩子,也满心欢喜,准备在宽阔的晒谷场上变出奇妙的戏法。
赣江边,热浪将饱满的稻穗熏染得金亮夺目。父亲挑着沉甸甸的箩筐,扁担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在演奏一曲质朴的劳动之歌。随着父亲手臂一挥,谷粒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晒场上,惊起一群蜻蜓,它们在阳光下慌乱地打着旋儿,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 “金色风暴” 迷了眼。
香樟树下,二妹的身影显得有些胆怯。她还记得上次在田间玩耍时,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殷红的血渗出来,疼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那以后,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户外活动总是让她望而却步。大牛哥如同一个热情四射的小太阳,一边欢快地将竹匾往香樟树下重重一扣,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二妹!快来搭金屋!”汗水顺着他沾着稻香的红脸蛋滚落,“你看,三胖都把草辫子扎得这么漂亮啦!你要不要试试?”三胖听到自己被表扬,立刻晃了晃手中金灿灿的草辫子,咧开嘴笑起来。二妹有些心动,终于鼓起勇气,像衔泥的春燕般拖着箩筐加入搭建队伍。
我们以箩筐为墙基,扁担、晒谷耙子、扫把作房梁,找来大油纸、抱来稻草布置屋顶。三胖想把自己扎的草辫子挂得高高的,可怎么也够不着。他急得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这时,香姐走过去对三胖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我抱着你,你就能挂上去啦!”于是,香姐稳稳地抱起三胖,在三胖短粗的手指翻飞之间,屋檐下便垂满了金灿灿的穗帘。
“新屋”落成要“摆酒席”。我采来篱笆边的指甲花捣成胭脂,香姐的破搪瓷碗里盛着“红烧肉”——其实是裹了红泥的鹅卵石,用竹叶铺成的盘子上码着“清炒豆角”,还有狗尾巴草串起的绿项链。三胖非要扮“新郎官”,顶着稻草编的状元冠满场作揖。
日头爬到脐橙树梢时,我们的金屋成了“避暑胜地”。稻草吸足了阳光,蓬松得像刚弹的棉被。我们的光脚丫陷在草堆里,能听见蟋蟀在房梁上打更。不知谁起了头,我们挨个数着稻草缝里漏下的光斑,说那是银河掉下来的星星籽。风掠过晒场,千万颗谷粒沙沙唱着摇篮曲。三胖看了看自己扎的草辫子,觉得不够完美,有些不开心。香姐走过去对三胖说:“你的草辫子是金屋最漂亮的装饰,刚才二妹还说想跟你学呢!”三胖立马来了精神,又兴奋地加入了大家的讨论,一起想象着星星籽会开出怎样的花。
乌云来得比放鸭子的六叔公还急。天边远处雷公推着金鼓隆隆驶来,晒场瞬间炸开了锅。大牛哥抄起竹耙就像将军挥旗:“护驾!护驾!”我们抱着稻草往箩筐下塞,三胖把斗笠顶在谷堆上,谷堆就像一颗惊慌失措的蘑菇。雨点砸在我脖颈的刹那,最后一捆稻草严严实实盖住了谷堆。可雨实在太大了,金屋的一角开始漏水,大家都慌了神。“我们可以用大油纸把漏水的地方补上!”二妹灵机一动说道。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在大家齐心协力下,金屋又变得牢固起来。
雨帘中,我们的金屋在舒展腰肢,稻草吸饱雨水愈发青翠。不知谁先笑出声,大家突然发现彼此都成了落汤鸡。母亲举着油布伞寻来时,我们正挤在屋檐下接雨水煮“新茶”,三胖的状元冠蔫头耷脑地挂着水珠。看着我们开心的样子,母亲也笑了。
这次经历,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珍藏在我们的童年记忆中。它不仅让我们收获了无尽的快乐,更让我们在游戏和挑战中不断成长。二妹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勇敢地参与到户外活动中;我们学会了合作互助,一起搭建金屋,一起守护谷堆,还懂得了在遇到问题时积极思考,共同寻找解决办法。
多年后经过家乡的晒场,耳边似乎又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那些被我们编进草辫子的蝉鸣、藏在谷堆里的云朵,还有顺着竹耙滑落的晚霞,原来早就在童心里盖起了永不坍塌的金屋。

邹庆华,江西赣州人,现居东莞,阅读推广人。
故乡唢呐声
阎友新
故乡缺水,且奇缺无比。人们对于水的渴望在生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必说给小孩起名与水有关,就连唢呐也被人们赋予水的生命和颜色。唢呐调子如行云流水,不管是古老的戏曲,还是新潮的流行歌曲,只要从唢呐艺人的嘴里流出,绝对不会有吞吞吐吐、如鲠在喉的感觉。他们赋予唢呐生命,希望将心中的哀怨通过唢呐来发泄。唢呐也深谙主人心中的苦楚,不管是喜庆的迎宾曲还是哀转的丧调,听起来都有流水的声音和清凉的感觉。
小曲好唱难开口,唢呐好听却难学。初学者很难掌握用力的均匀程度,往往是脸憋得乌红,但吹出来的调子却难以恭维。“呜呜哇——”,听到这刺耳的曲子,乡亲们并不恼,这预示着又有一位唢呐艺人诞生了,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一种听觉上的享受。更为重要的是,村里谁家有了什么事,不需到外村去请人,那样不仅价要得高,而且也不合口味。学唢呐要有毅力,仅靠一两个月是很难学成的,有时一年半载也难以入门。另外,吹唢呐由于很费劲,对身体没有好处。记忆中有一位邻居因为吹了十几年,最后竟吐血了,从此以后再也没见到他碰过唢呐。尽管水平是一流的,但身体重要,况且还要留着力气到远处去担水养活妻儿老小。所以,如今在故乡农村,唢呐艺人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断层现象。当然,这并不能成为一些意志坚如磐石的唢呐爱好者的绊脚石。有初学者为避免吵了别人,往往一个人躲在山里吹上半天。偶然一日,人们在迎亲的队伍中发现昔日“呜呜哇——”的声音变成了熟练流畅的乐调后,都会投去惊奇、羡慕的眼光,惊叹于这小伙子的聪明。殊不知,为学唢呐,小伙子的嘴唇都吹破了几层皮,腮帮子肿得像发了酵的面团,就连村子背后的大山都被吵得消瘦了许多,葱秀翠绿的荆树也被吹得面带黄色,需要一年才能重焕青春。
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一旦把唢呐吹得熟练了,在农村里就是香饽饽了。每逢红白喜事,他就成了除主人外的第二主角,所有的钹、鼓、锣、笙都要围着他来行调。唢呐艺人自然成了大人关注的焦点、小孩追逐的对象,这一刻,他不仅是“精神领袖”,物质待遇也高,任吃任喝,并且还有红包。这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农村里绝对是一种很高的待遇,仅次于村长——这是当时我和伙伴们长期讨论的结果,并且这样的排名一直持续了数年。那时候,我们是唢呐艺人的忠实“粉丝”,每看到唢呐艺人踱着方步,微闭着眼,摇头晃脑的悠闲劲和威风劲,心里就会羡慕不已,暗暗发誓将来也要吹唢呐。
故乡的唢呐艺人从不按乐谱来吹,因为没有谱子,更因为都不识谱子。但这并不影响曲子的音色、音调,相反,听起来非常动听、专业。只要他们能哼出来的调子,全部都能吹出来。若遇结婚送嫁等喜庆场面,一首乐调欢快的《百鸟朝凤》会让原本就火红的场面高潮迭起。唢呐艺人会夸张地做出各种动作,并用碟子遮住唢呐口,用舌头来控制吐气量,模仿各种鸟的声音,惟妙惟肖,憨态滑稽。若是丧事,一曲哀婉低沉、杜鹃啼血般的《小寡妇上坟》如泣如诉,天地也为之动情,大有六月飞雪的悲恸气氛,听得你鼻子发酸。此时,唢呐艺人满脸肃穆,半闭着眼睛,偶尔在间歇时擦一下潮湿的眼睛,也不知是真的动了情,还是被憋的。
除非有人请,唢呐艺人一般是很少吹的。当然,有时在月朗星稀的夏夜里,禁不住邻家小孩的磨缠,他也会来一曲,至于什么调子,就要看他当时的心情了。但不管是欢快的、忧闷的,还是悲伤的,人们都会屏住呼吸,随着唢呐声一起悲欢喜怒。悠扬的唢呐声在飞出不久后被对面壮实的大山抛了回来,在水银般月光的带领下,像一股清凉的泉水淌进人们的心中,解除了人们心灵的水荒……
阎友新,湖北人,现居广东中山,民营企业职工。
素人写作▪金鳌文学长期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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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黄润钟、邹庆华、阎友新
插画:叶伟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