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时节,位于岭南的东莞,正逢天高气爽好天气。每每抬头,总能看见:湛蓝的天空中,太阳高高挂,热烈却不灼人,鳞次栉比的大街小巷,物候干燥但不失绿意,疏密错落的花木,永远亭亭玉立。迎风轻嗅,阳光的味道颇为浓郁。那些陈皮、冬瓜、腊肠、鱼干、虾干的味道半悬着,在阳光下潜心发酵,氤氲出人间烟火的消息,藏都藏不住。
或许有过从农村到城市生活经验的人们,更能明白,人真正拥有的只有时光,世上最珍贵的奢侈品便是悠闲,因此更要学会“偷得浮生半日闲”,更会为偷闲时有“无限秋光为解颜”而倍加幸福。因为这样的日子有阳光,不管是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情,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拿出来晒晒。
东莞是一座厚德务实、海纳百川的南方城市,同样经历了农耕文明到现代工业文明的嬗变,历史悠久、文脉深远,加之地貌丰富、人口多元、文化兼容并蓄。让本是阳光雨露充沛的它,不仅物产丰富,还有传承千年的劳动智慧结晶。让这里的人们,更加懂得时光,懂得生活,心向光明。
故而,在这里,万物皆可晒。
我们常说,通过现象看本质。通过对物质的处理方式,我们可以看见人们对待世界,对待生活的态度。“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海子诗歌《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东莞人是善于利用阳光来晒制各种食物的,这些从历史悠久的民间饮食文化和众多非遗传承项目都可以得到印证。人们深知通过阳光的作用,食物不仅延长了保存时间,还能增添风味,因此也总结出了许多智慧和经验,如根据不同食物特性,研究出的不同晒制技艺,在不同季节,对食物晒制的不同的时间管理等。
东莞寮步豆酱的制作技艺,就是沿用着最传统、最天然的做酱工艺,靠天然的阳光去晒制豆酱,经过选豆、煮豆、制曲、混酱、日晒等工序来制作,且中间每个环节都要反复确认,确保豆酱味道醇香。其中黄豆要经二次发酵后,才可以放在天然大晒场,让豆酱自然晒干,吸收阳光的味道。这个吸收阳光的时间,往往需要老艺人丰富的经验,但即便是阳光充足的情况下,也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能开封。这样晒制出来的豆酱,才能保持寮步豆酱传统酿造的风味和特点:整粒黄豆形态完整,颜色金黄至红棕,富有光泽,且味道鲜,咸甜适口,香气浓郁,焖、煮、炒样样皆宜,是东莞百姓常用、最喜欢的烹调食品,盛名在外。
至于东莞的腊肠、油鸭等腊味品牌则更是五花八门、争奇斗艳。就品牌而言,就有旗峰腊味、心源腊味、肥仔秋、黄弟腊味、高乐丰腊味、鑫源腊味、莞府腊味、荣华腊味、长安隆腊味等数十种之多,它们因为所分布的镇街甚至社区不同,而风味和制作技艺各异,但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制作工艺,且秘诀都与对阳光的利用和时间的管理密不可分。
此外,还有晒制陈皮、冬瓜干、阴菜、水果干,以及品类丰富海鲜、河鲜等,不一而足。可以说,只要一根线、一支竹竿、一个架子,一块有阳光的地方,东莞人可以给你晒出“一整个世界”。而这些地域味道浓郁、天然诱人的地道食材,可煲汤、焖饭、炒菜等,它们凑在一起,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美食文化沙龙”。特别是近年来在东莞举办的各类“创新粤菜”比赛中,蕴藏时光与阳光的腊味,更是厨师们大显身手的必备食材。
当然,在现代生活中,莞人的“万物皆可晒”可不仅限于食物,还有晒书、晒衣被,甚至锅碗瓢盆等。就说书籍吧,东莞不仅有莫伯骥和伦明等近代著名藏书名家,民间爱书尚学的精神也颇为充沛,不仅平时有私下的物理性晒书,还有活动性的“赛书大会”。其中每年一度的莞城图书馆“晒书大会”更是最知名的文化品牌活动,至今已举行了十多届,每年都吸引了大量民间藏书家和书迷参与,书香氛围十分浓郁。
具体到个人生活经验中,刚出生的孩子要晒太阳去黄疸,老人也要常晒太阳养精神。至于我那年逾八旬的岳母,更是对“晒”这个举动颇为执迷,不仅床被隔一段时间要晒,每天洗过的衣服要晒,只要有一丝丝阳光,她都要上天台。而洗过的锅碗瓢盆,也要先放在天井晾晒干才收拾回碗柜。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本地老太太,像岳母这样的人不少,在他们的理念和习惯中,太阳是万能的,没有经过阳光(晾晒)的事物是不够干净、让人放心的。
近十年来,“晒”也是一个非常流行的网络用语,意为将自己的物品、技能、心情等展示给他人,类似于炫耀或展示的行为。而在如今的网络文化中,“晒”不仅是一种展示,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和自我释放的方式。至于这种形而上的“晒”,低调务实的东莞人也早已是时尚的弄潮儿了。毕竟,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精彩而生动的缩影”,东莞早已从传统农业县华丽转身为国际制造业名城、潮流之都,是全国最“年轻”的城市之一,人口平均年龄只有34岁。
特别是“文化名城”建设到如今的“文化强市”建设的十余年间,东莞一直在“潮”前,也越来越有“潮”范。不管是从朋友圈还是短视频、直播等各类线上社交平台,还是线下的各类文旅体活动,莞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善于分享生活和各类心得。特别是网络上,晒美食、美景、美好生活的比比皆是,晒创意、宠物、潮玩,以及各类技能和装备的也俯仰皆拾,而绿道漫步、登山祈福、户外活动、文艺分享等等,更是五花八门。“晒”已经成为东莞的一种网络生活时尚,反映了当代莞人在网络空间中的生活态度和情感表达方式。
其中,咖啡节、音乐节、露营节、火柴盒、美术馆+、博物馆+、创意市集等各类年轻时尚的文艺休闲活动与品牌众多,更是成为年轻人“晒幸福”的重要来源。东莞优越的公共文化服务资源和精彩丰富的文艺休闲活动,为他们在忙碌的都市生活之中,提供了丰富多彩的休闲渠道和情感释放空间。通过“晒”这个时尚动作和新式社交手段,莞人满足了精神分享、情绪释放、情感互动等身心需求,让无形的阳光普照在各自的生活之中和奋斗路上。
当我写到这里,也忍不住想晒一晒自己喜欢的诗人海子,因为他的诗歌中,永远绕不开“太阳”,也同样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予我阳光。我现在依旧记得,他在《夏天的太阳》写道:“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了解她/也要了解太阳。”对于我这样一个来莞十多年,在此成家立业、依旧奋斗在一线的异乡的农村孩子,它仿佛在告诉我,无论生活有多么无奈,只要看看太阳,心就会变得温暖。
十余年来,我早已喜欢并习惯了东莞这座“万物皆可晒”的城市,它就像海子诗中的太阳,以开放、包容和温暖的阳光,晒着我的生活和内心,即便跌倒了,也能快速照见自己,迎着光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