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说新语|林汉筠:还原岁月的真实肌理——周其《花开正逢时》及其生命叙事
东莞+ 2025-10-23 21:24:22

周其,是我一直关注的作家之一。这不仅因为我们都是从红丘陵里走出,一同在东莞这个城市里打拼;更因为我们都有着相同的生活和工作经历,生产车间的喧嚣,人情世故的冷暖,这些经历无时无刻不在为我们的沟通架起桥梁。

近来,他的创作热情高涨,成果呈井喷状,凭借着充满烟火气的文字,频频亮相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等刊物,展现出素人写作的独特魅力。《花开正逢时》(《中国作家》纪实版,2025年第九期) 以他在东莞奋斗25年为核心线索,用汗味、机油味、烟火味交织的细节,还原岁月的真实肌理,让人看到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奋斗史,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非虚构文学,其核心在于以事实为基础,通过文学化表达呈现真实事件,强调的是亲历体验。《花开正逢时》最珍贵的,就是真诚笔触捕捉易被忽略的生活细节,还原岁月本真肌理。

务工生活,是充满艰辛、挣扎、迷茫,更充满温暖、坚守、希望的生活,是人生难能可贵的留痕。毋庸置疑,周其将初到东莞那段岁月,作为生命肌理最鲜活的一笔。“妻子将帮晚叔打土坯换来的三百元叠得方正,缝进我内袋,针脚在晨光里细密如隐痛”。这是1999年盛夏,那个即将行走他乡的挥别,作家没有写与妻子紧紧拥抱,没有写父母千万叮咛,没有写儿女别情,他以“妻子的根根针脚”作为鲜明的介入点,来直面现实,还原当年南下的艰辛。当K6541次绿皮火车向南驶去,邻座打工妹飘出车窗的红丝巾“在湘粤交界处悬成模糊的经幡”,这抹流动的红,是一个初入广东的兆头,也是他对广东的最初印象。可是,抵达东莞塘厦,“一排排低矮的石棉瓦棚房,隔十米一排”的景象,与“扶摇直上的高楼大厦”的憧憬相去甚远。这份落差未被写成激烈控诉,只用“傻了眼”“十分地失望”的朴素表述,将异乡人初入陌生地的错愕与茫然,真实铺展在纸上。

华兴菜场挖水沟的经历,把底层生存的肌理刻画得入木三分。原以为“挖水沟较易,家里常干”,可拿起铲子才知道,菜场水沟都是“有标准的宽度和深度”的,握惯了锄头的他,却对着与老家锄头截然不同的铲子,有点惊慌失措,“用力不当,突然铲子柄脱了,落在地上”。作为一个代课老师出身的农家人,挖土开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落得如此狼狈的样子,他直急得“一身大汗”,想重新固定,却“不但没弄好,还越来越糟糕”。在以往的打工文学中,“阶层矛盾”突出,上下级之间的矛盾,打工仔与老板的矛盾,本土与外来者的矛盾,无时不显现着被压榨的现象。可是在周其的笔下,这些细节反映出来的是真实生活。面对新入职员工挖水沟的无奈,上司见此,不但没有大声呵斥,反而轻声安慰:“年轻人,慢慢来,不着急”,并以身示范。“组长蹲下身,从工具包掏出小锤子,用熟练的动作将木柄重新固定好”,那锤子敲击声、温和的叮嘱,像一束光,照亮了底层生活的灰暗,也让周其的“异乡生活”有了第一缕人情暖意。以至于到了后来,在万兴针织厂担任管理员后,他发现女工宿舍出现“红背心男子”事件时,并没有武断处理事件,而是在处理过程中深挖根源,提出“多参加集体活动、交朋友,或趁空闲学新技能”的建议。由此,让读者看到,管理者面孔不再是冰冷的,工厂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工厂岁月是人情温度的。

抓住细节,并非记流水账,而是将着力点放在场景描写之中。周其善于用只有身临其境的劳动者才可以体验到的那份印记,还原场景。在打磨车间,“八小时,四百八十分钟,耳膜在声波冲击下渐渐麻木,唯有嗡嗡余响在颅内回荡”“火花在磨机与铁线亲吻的瞬间迸溅,像极了乡下过年劣质的烟花表演”。这些带着疼痛的细节,或许是苦难的控诉,但它真实地反映劳动的本真。在捏铁线过程中,“拇指和食指因反复用力留下深深痕迹”;比如在车间戴口罩“下班后摘下口罩擦鼻孔,竟是一片漆黑;手指沾了铁线颜色,怎么搓洗都要许久才恢复。”这些场景看似细碎,却为这块肌理注入鲜活的生命因子。

在《花开正逢时》中,我们看到了一代人执着追求精神,看到执着里所跃动的光。作为一个有志青年,通过书本里的知识,变成改善冲压车间效率的具体提案,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伯乐识马,香港老板简先生为他送去培训机会,看到外来建设者在岁月里默默蓄力,终让命运绽出的微光。“悄悄拿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抱着书跑到走廊路灯下继续研读”的求知状态,在昏黄灯光下“用铅笔在书页空白处做笔记,把复杂理论拆成自己的话”的认真姿态,这种“可触摸的细节” 搭建了代入桥梁。

作为一个素人写作者,周其以个人史映照时代史的叙事,将个人成长与珠三角制造业崛起等时代议题交织,以其多层次多维度的生活经验来解构自我,写就千万异乡人的共同记忆。

文字:林汉筠 编辑:沈汉炎 郭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