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东纵路·征文征集活动|东莞市石排中学 李诗雅《下沙村寻迹》
东莞日报教育频道 2025-10-20 19:23:36

踏入下沙村的那一刻,时光仿佛陡然放慢了流速。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年古榕的缝隙,在红砂岩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半睁半闭的、属于过去的眼睛。我此行的目的,是寻找一道深嵌在这片土地肌理中的红色足迹——一座在官方史册中仅存数行记载,却在村民口耳相传中始终鲜活的“红军楼”。

绕过新建的白色小楼,它在村尾安静地显露真容。那是一座不能再朴素的广府式祠堂,青砖风化成黯淡的灰黑,瓦楞间杂草在风中微微颤抖。木门虚掩,我推开时,那一声“吱呀”悠长得像一声叹息。堂内没有电灯,只有天井倾泻而下的一柱天光,在布满裂缝的方砖上投下清冷的几何形。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干草与尘土混合的、属于时间的纯粹气味。最触目的,是内堂斑驳墙壁上那片巨大的、水渍般的暗沉印记——那是标语被匆忙铲除后,墨汁与石灰一同渗入砖体,凝结成的无法磨灭的伤疤。我站在这片无字的碑文前,感到一股无声的轰鸣从脚底直贯头顶。

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我见到了九十三岁的林阿婆。她瘦小得像一枚风干的果实,深陷的眼窝却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幽光。起初,她只是沉默地摇着蒲扇,直到我问起那座祠堂。

“那年,我七岁。”她的话音干涩,像老旧的纺车开始转动,“他们来了,衣服破得露着肉,脚上的草鞋都走烂了,可眼睛亮啊,亮得逼人。”她顿了顿,蒲扇停在半空,“他们就在那祠堂里,给大伙分粮食。白花花的大米,是从陈阎王家的谷仓里抬出来的。我爹不敢要,一个长官模样的后生,摸着我的头说,‘阿妹,吃吧,这粮食,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

“他们晚上就睡在祠堂的冷地上,抱着枪。我娘心软,烧了锅热水让我端去。那个站岗的小兵,看模样比我现在的大孙子还小,脸上还有绒毛哩。他接过碗,双手捧着,不停地说‘谢谢阿妹’。他喝得那么慢,那么珍惜,好像喝的不是水,是仙露。”林阿婆的声音开始颤抖,那浑浊的眼球上,蒙起一层清亮的水膜。“后来……后来枪响了,他们走了。再后来,白狗子来了,逼问,吊打人……村里没一个人说。不是不怕,是良心,不能让狗吃了。”

她不再说话,只用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身下粗糙的树根,仿佛在触摸那个小兵年轻的容颜,触摸那碗水的温度,触摸一段用血肉之躯垫平的道路。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所谓“红色足迹”,从来不是教科书上冰冷的名词,也不是纪念馆里隔着玻璃的遗物。它是一个七岁女孩手中那碗滚烫的水,是一个少年战士珍而重之的“谢谢”,是一村人甘愿以性命相护的沉默。

它不在远处,它就沉淀在脚下这方沉默的土地里,流淌在这些平凡人的血脉中。临别时,夕阳正为下沙村披上金色的薄纱。我回头望去,那座灰色的“红军楼”在逆光中成了一个巨大的剪影,庄严如钟。

临行前,我最后抚摸那面留有标语残痕的墙,指尖传来的不是历史的冰冷,而是一种近乎体温的、恒久的余热。那道足迹,从未被风沙掩埋,它只是从地表潜入了大地深处,化作了村庄的每一次呼吸,和一代代人心脏跳动的沉稳节律。

 

作者:东莞市石排中学 初二 12班 李诗雅;指导老师:刘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