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弄错吧？我家吴迪一向挺乖的……好，我马上过去。”妈妈接到电话后给吓了一跳。这孩子，惹啥事了？还给社区工作人员请到办公室了？

时值黄昏，妈妈把工具放好，揉揉单薄的肩膀，抹了抹额头的汗，急匆匆往社区办公室赶去。

一进门，妈妈看到吴迪坐在一张高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悬着两条细长的腿，有节奏地晃动。

“小迪。”听到妈妈的声音，吴迪猛地抬头，喊了声“妈”，便跳下来奔过去，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棍子。

“今天星期天，你不好好在家里看书，出来惹了什么事？”妈妈搂着吴迪问。

吴迪一听，黑而瘦的小脸上，那双晶亮的眼眸，透着不服。他还没有开口，社区工作人员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呀，真胡闹，在社区管辖的城中村到处贴蓝色的纸。还很宝贝似的，保安要没收，他死活不肯，紧紧攥着那些蓝纸，还差点咬了保安的手。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小孩，那些蓝纸上的文字不会是违法宣传吧？”

原来是这样。妈妈紧皱的眉头，慢慢松了下来。但怒气却爬上了脸庞。作为环卫工人，她最讨厌这些破坏环境的行为了。

“你为什么乱贴纸张？妈妈每天辛苦清理这些垃圾，你反而给我添乱！”妈妈生气地拉着吴迪走过来说，“赶紧跟阿姨、叔叔道歉。”

吴迪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妈妈和满脸怒容的工作人员，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妈妈赶紧笑着说：“小孩胡闹，给你们惹麻烦了，不好意思啊，我会好好教训他，那纸上的文字不会是违法宣传。”

“这是我写的诗歌。”吴迪嘀咕了一声。他紧紧攥着那叠蓝纸。

2

“你整天窝家里在埋头写啥呀？”妈妈觉得很奇怪，这段时间放学后，吴迪整天躲在房间里，没有出去和小伙伴玩。

“妈妈，我在写诗歌。”吴迪头也不抬地应道。

“这么厉害？”妈妈凑过去瞧了一眼。初中毕业的她不懂诗歌，但桌上一本儿童诗歌集封面的字还是认识的，“你是在写，还是在抄？”

“这本诗集是跟同学借来学习的。”吴迪骄傲地翻着笔记本说，“但这些都是我写的诗歌。”到现在，吴迪已经写了二十三首诗歌了。

吴迪刚上四年级，三个月前第一次接触到现代诗歌。那是语文课本上刘大白的一首诗《秋晚的江上》：归巢的鸟儿/尽管是倦了/还驮着斜阳回去……那瞬间，吴迪内心一处隐蔽又柔软的园地仿佛被击中了。

“诗歌好美。”吴迪发出了赞叹。他还挑了一个黄昏，独自来到东江岸边，迎着仿佛镀了一层橘红色的江水，看鸟儿拂过。南方的十月，秋风习习，吴迪站在夕阳下，感受着刘大白爷爷诗中的美丽画面。

诗意如画。语文老师说，诗歌可以洗涤心灵，净化灵魂。

吴迪从此爱上了诗歌。看诗、写诗，成为他的习惯。他对诗歌的爱，就像蜜蜂爱春天的花朵，热烈而甜蜜。语文老师因此还表扬过他，让他好好写，以后帮他推荐给杂志发表呢。

吴迪就坚持写着，一首又一首。他写墙角边像老人在慢慢散步的蜗牛，写花丛上像女孩穿着裙子在飞舞的蝴蝶，写阳光中像歌星一样唱着优美歌曲的金铃子……

3

“我啊，老样子，最近每天在清理小广告，挺烦的。小迪啊，最近爱上了写诗什么的。”

“你啊，要注意身体，多吃点。”

吴迪知道妈妈又在跟哥哥吴畅通电话了。他上三年级时，哥哥考上了大学，现在读大二。爸爸是一个货车司机，长年在外跑车。妈妈每周都会和哥哥打电话。最近妈妈不止一次埋怨，说城中村的墙壁、小花园的石凳、凉亭的柱子上全是花花绿绿的广告，很难清理，更让人气愤的是，今天清理完，明天又贴上去了。

“房屋租赁、刻章办证、修锁开锁这些广告倒也算了，那些违法宣传的内容让小孩看了不好。”妈妈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吴迪决定帮妈妈。

第二天放学后，吴迪穿过大街小巷想去清理小广告。但一撕，稳固如初，用铲刀才能铲掉。“果然是‘牛皮癣’。”吴迪嘀咕了一声。忙了半天，才清理了十多张，个别的还有痕迹。他的手却因过于用力被刀把勒得通红。

这个办法行不通。吴迪有点沮丧。他也没时间了，得去练钢笔字了。从一年级开始，妈妈就给他报了钢笔字兴趣班。妈妈觉得一个人的字就像一个人的脸面，不能太丑。吴迪经过培训后，字写得很漂亮，经常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这也许是他喜欢语文课的一个原因吧。

当吴迪在默写唐诗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画面，有办法了。下课后，吴迪又跑回小巷，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拿出尺子，一量。嗯，如果把A4纸平分为四张，刚好可以覆盖掉这些广告。

回家的路上，吴迪望着湛蓝的天空，他决定要用漂亮的字，在蓝色的纸上抄上他写的诗歌，再覆盖掉让人讨厌的“牛皮癣”。

4

结果吴迪被当作乱贴广告的坏小孩抓起来了，像课堂上犯了错的学生，要求家长来领回去。这让吴迪感觉很委屈，也很茫然。他做错了什么？

从办公室出来，吴迪要妈妈一起去东江边走走。

黄昏的江边，风轻轻地吹皱了一片江水。夕阳像躺在水面一样，天空和江水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橘黄色。

“妈妈，你觉得美吗？”吴迪问。

妈妈“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你知道刘大白爷爷的诗歌《秋晚江上》吗？”看到妈妈摇头，吴迪手忙脚乱地翻阅那叠蓝纸，并从中抽出一张，“找到了，除了这首诗是别人的，其他的都是我写的。我要面朝大江念出来。”

……双翅一翻/把斜阳掉在江上/头白的芦苇/也妆成一瞬的红颜了。

天幕徐徐拉上，妈妈拉着吴迪回去了。路上，妈妈忍不住问：“你喜欢诗歌没问题，但为啥要乱贴呢？”

“你不是说很讨厌那些‘牛皮癣’吗？”吴迪仰着头满脸疑惑。

“是啊，但你这样和那些乱贴的广告有什么区别呢？”妈妈也不解地问。

“我写的诗歌贴上去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广告都看不见了，就像一场大雨把街道的灰尘冲洗得干干净净一样，”吴迪仰着小脸问，“所以贴诗歌和贴小广告会一样吗？”

妈妈无言以对，沉默就像夜色重重地压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