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立秋

雨，清扫过了空域

也见风的小令，灌醉

阁楼。走出书屋

也握一握醒了的阳光

石梯上，我抖落

积尘的那部线装辞书

半部，是褪色的朱槿

半部，是骤停的

蝉鸣

窗格，筛下碎影

如未拆封的秋讯

在眼前低旋

凉意，还未浸透台阶

暑气，仍盘踞叶脉

而光，渐渐聚拢成

薄脆的青瓷

我慢慢摊开卷册

将迟滞的书卷气

押在，册页的间隙

晒出

纸浆里，微苦的

纸浆发酵的

曲霉秘语

秋榕

悬垂的时间，在

雕凿轮廓

深秋的雨滴

在气根里，垂钓

倒影

水波是面镜

映出

另一棵榕树——

宋词里的酒风

缓缓

吹动

疍家的舟楫

东江，那面

飘逸的酒旗还在

正在接住

一页

未启封的契书

古榕枝干，竟被

红曲霉的鼻息

微微吹斜

秋日里的鸡蛋花

今日云开
爆竹，在枝头
突然静默
高悬的赤焰
凌空
按下钤印
红痕，烙进
白瓣的漩涡

江风，翻动秋词
铅字
在叶脉间浮游
废弃的印刷机
仍在吞吐
带锈迹的甜

小调从蕊心漫出
三拍，两拍
散韵
在青砖上

洇成了
一封
烧焦的秋

莞香 

秋深，树身裂开一道  

暗红的语法——  

是疼，是结，是唐代绝句里  

逃逸的平仄，在皮下  

凝成血的香脂  

开香门的人，指节沾满  

旧朝的霜  

他剜取，像校对  

一册失踪的韵书  

刀锋过处，岭南  

在伤口里卷起  

我欲凌空，捞取  

月宫的丹桂  

却见鸡翅岭上  

女儿香正逆着风  

将香江  

一寸寸  

吹回宋代的晨雾  

莞草  

关上夏云的窗，推开  

秋雾的门。一株  

低伏的草茎，仍在沙沙  

复述

潮汐的遗嘱——  

马王堆的席纹里  

它曾是诸侯臀下的  

经纬，压着  

未央宫漏下的  

半粒更声  

如今，河道剖开  

钢铁的鳃。草香  

在立交桥的阴影里  

蜷成  

一团逾期未取的  

东汉快递  

只有青瓷的釉色  

还记得，如何用火  

将一丛水莎草  

烙进  

电子厂的  

指纹  

蚝壳屋  

咸腥的光斑在壳瓣上打滑  

每片弧形的铠甲都驮着  

三百年前珠江口的浪  

灰褐的釉下，泥灰  

正与蛎壳博弈——  

咬合处，漏出半粒  

明清的盐，和  

渔民汗渍的结晶  

风穿过墙孔时  

哼起咸水歌的残调  

音符，缠着

疍家拖网纲绳的勒痕  

在砖缝里，结痂  

门板上的蚝印  

是孩童抠挖时光的指纹  

灶台边的壳面  

还凝着阿妈翻炒时  

溅上的酱油星子  

如今，钢筋森林  

在百米外拔节  

推土机的轰鸣撞来  

被壳墙  

磨成细沙  

它始终用弧度  

圈住潮润的往事  

让每滴雨落下时  

都带着  

生蚝吐纳的  

节奏  

暮色漫过屋脊时  

整座屋子开始轻轻  

翕动——  

仿佛无数蚝壳  

正同时张开  

吞吐

被城市截获的

潮间带的鳃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