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希孟呵出的白气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雾。他望着案头那卷尚未完成的《千里江山图》,指节因攥紧画笔而泛白——已是第三十七次重画,石青的颜料在绢上洇出的痕迹,总不如心中那抹山河应有的清冽。
窗外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茅屋的窗棂上噼啪作响。那时他总以为,十八岁的少年意气,能抵过世间所有艰难,直到此刻指尖冻得发僵,才懂何为"艰难"。
绢上那抹歪斜的石绿色,取自西域的蓝铜矿,需经七遍淘洗、三遍火炼,才能在绢上凝成千年不褪的青绿。可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差了点能让山有魂、水有骨的灵气。
夜里他抱着画稿蜷在案边,梦里全是奔腾的江河。忽闻窗外有窸窣声,睁眼看见制笔的女子正往炉里添柴。她的手布满裂口,却能将每根狼毫理顺得服服帖帖。"我制了二十年笔,"她往火里添了块松明,"年轻时总急着出好笔,后来才知,得让毛锋在石灰水里泡够七七四十九天,去尽那股躁气,写出的字才能立得住。"
希孟忽然坐起身。他想起采石人背矿石时压弯的脊梁,想起织绢姑娘指尖磨出的厚茧,想起染坊里熬煮花青时蒸腾的热气。石青要经烈火焚烧才得翠色,生丝要经千次捶打才成素绢,这世间哪有天成的佳作,不过是把艰难困苦,都熬成了笔下的风骨。他重新研墨,这次不再急着落笔。先将冻僵的手凑近炉火烘暖,再细细挑拣石绿颜料里的杂质。
晨光爬上窗棂时,他终于落下第一笔——那抹青绿从绢的左下角蔓延开,像初春解冻的江河,带着破冰而出的韧劲,一路蜿蜒至天际。石青的冷冽与赭石的温暖在绢上交织,竟真的生出了山的巍峨、水的灵动。
三个月后,这幅《千里江山图》在朝堂展开。人们只看见那无垠山河在绢上流动,却不知画者曾在多少个寒夜,用冻裂的指尖调和颜料;不知他为了找准山石的肌理,曾在暴雨中攀上山崖,只为看云雾如何漫过峰峦。唯有真正见过风霜的人才能懂得:那抹青绿里藏着的,是少年在寒夜里焐热的执着,是把所有艰难都嚼碎了咽下的勇气。就像风雪再大,只要肯在案前多坐片刻,总会等到晨光推开窗棂,让熬了整夜的墨香,与第一缕清风撞个满怀。
原来所谓创造,从不是坐等风来,而是在寒风刺骨时,仍愿意为心中的山河,多添一笔青绿。
作者:东莞外国语学校(初中部) 叶丹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