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热得出奇。太阳刚落山,家家户户就搬出竹床,架在禾场上纳凉。人们摇着蒲扇,聊着收成和家常,晚风裹着稻香,草丛里的蟋蟀叫个不停,空气里仍浮着白天的燥热。
我家禾场正对着李家,三百来步的距离,能清楚地看见李家新媳妇陪嫁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在那个年代,电视机是稀罕物,整个生产队百来户人家,也就两三台。李家娶媳妇那天,电视机摆在嫁妆最前头,惹得全队人眼馋。
儿子那年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正是贪玩的年纪。只要听见李家在放电视,他就坐不住了。
“爸,我去李叔家看电视!”他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他便一溜烟跑过去,禾场上的邻居们见了都笑:“这小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那天,不到一个小时,儿子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月光下,我看见他眼里噙着泪花。
“怎么回来了?”我问他。
“他们关了电视,说要睡觉了。”他声音发颤,拉着我的手,“爸,咱家也买一台吧?”
我心里一酸,没说话。妻子在一旁补衣服,叹了口气,也没吱声。
那晚,儿子早早睡了。我坐在床边,看他睡梦中眼角还挂着泪珠,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要不——”妻子突然开口,“把猪卖了吧。”
那头猪才养了八九个月,本来是准备过年卖的。可看着儿子委屈的样子,我咬了咬牙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叫了两个邻居帮忙,把猪捆上板车,拉到收购站。一过秤,勉强够收购标准,换了些钱。可还是不够,妻子又狠心把家里几只母鸡卖了。
七拼八凑,买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还差二百八十块。我愁得睡不着,突然想起在供销社当经理的一个初中同学。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去找他。听完我的来意,同学沉吟了一会儿说:“商店原则上不能赊账。这样吧,你先搬一台回去,剩下的钱,我用工资垫上,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我鼻子一酸,连连道谢。
扛着电视机回家时,路过李家禾场,那新媳妇倚在门框上嗑瓜子,笑着问:“哟,买电视机啦?”我勉强笑笑,没说话。
儿子放学回来,一眼看见堂屋桌上的电视机,书包都来不及摘,就扑上去亲了一口,差点把桌子撞翻。我赶紧扶住,笑骂:“小兔崽子,小心点!”
那天晚上,我家禾场比过年还热闹。左邻右舍都来了,有的自带板凳,有的端着饭碗。电视机里正放《闪闪的红星》,儿子坐在最前面,腰板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当“红星闪闪放光彩”的歌声响起时,他和小伙伴们跟着大声唱起来,脸上映着荧幕的光。
从那以后,我家禾场成了生产队的“电影院”,每天晚上都有不少人来看电视。孩子们挤在最前排,每晚都看到电视“再见”。
在那个连电风扇都少见的年代,这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不仅圆了儿子的梦,也给平淡的日子添了许多热闹。
如今四十年过去,家家户户早换了液晶彩电,没人聚在禾场上看电视了。我的那台老“飞跃”还躺在阁楼上,有时看见它,恍惚间还能听见禾场上的欢笑声。
作者简介:孙贤华,市级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曾在欢乐长安微信公众号发表过《露天电影》《又听蛙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