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众文艺·文艺星光 | 桥头荷花节忆材叔
东莞+ 2025-06-13 09:33:16

编者按

今年是第十届东莞荷花文学榜(原为东莞荷花文学奖)的举办之年,这是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它化“奖”为“榜”,力争为东莞作家设榜单,为东莞文学树榜样,推动“文学莞军”异军突起,推动“东莞创作”走深走实,推动东莞文学事业繁荣发展。

为此,本期副刊以专版的形式,邀请柳冬妩、郑小琼、刘帆等曾登榜作家撰文,回忆东莞荷花文学榜创办历程,探索其意义和影响,让读者进一步了解该文化品牌活动的魅力,了解东莞文学近20年发展的盛况,激励更多文学创作者,尤其素人写作者投身到新大众文艺创作中来。

在东莞,有两位很值得我尊敬的长者,一位是上个月逝世的助学老人“坤叔”,另一位则是两年前逝世的“材叔”。每次回东莞,如有时间,我总会到东江边走走,从常平过桥头到东江边,去桥头的莲湖看看。每见荷花,想起桥头这座与荷结缘的小镇,便想起材叔。

二十几年前,我刚来东莞学会写诗,便知道东莞文坛上的材叔。材叔是个很热心的本地人,很多外地来东莞打工的写作者,遇到困难都会找材叔帮忙。那时我经常听到东莞的作家们提到他,比如他帮助张辉旺、刘庆华、饶维等外来写作者在桥头找工作,落脚桥头。那时,我在东坑五金厂开机器,也在想,如果某天我失业,走投无路,可能也会去找材叔。工厂里的生活很单调,我拼命地写诗,向外面投稿。我向《东莞日报》副刊投稿,隔段时间便会去报纸上找,看有没有我的诗歌刊在上面。那时的《东莞日报》常常会有各种主题征文,我人生的第一个奖便是在《东莞日报》与青旅合办的一个旅游征文中获奖。在那次颁奖会上,我认识了东莞很多写作者,比如方舟、彭争武、何超群等人。其时,我胆小,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里,不敢主动与人交流,也不想与外界交流,害怕别人看到我的窘境。倒是方舟、彭争武、何超群几位兄长对我这个来自工厂的女孩十分照顾,他们鼓励我多写,让我把新写的诗歌寄给他们。那时,方舟在《长安》报主持“海平面”副刊,彭争武在《常平》报主持“青鹤湾”副刊,他们在这些文艺副刊发表了我许多的诗歌。还有《大岭山》报的黄运生、《虎门》报的詹谷丰。我十分感谢这些报纸的文艺副刊接纳初学的我那些稚嫩的诗行,让我有了坚持写作的动力。现在当我回忆起这些往事,想及这些消失的文艺版面,总有一阵失落与惆怅。如今,我在编辑《作品》杂志,每次看到邮箱里许多基层作者投来的稿子,一直在想,要是那些版面还在该多好啊!在东莞这座城市,有着数量庞大的基层写作者,他们有的是工厂普工、街头小贩、楼盘清洁工人、工地小工、菜市场的屠户……读到他们的作品,我总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有一股相惜之情。想及多年前,我将我的诗歌投给《作品》杂志郭玉山老师,他将那些终审未过、但认为好的诗歌转投给《珠江》等杂志。如今,我也成为《作品》杂志的一员,一直保留郭玉山老师留下的这个传统。文学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写作,更需要保持一种薪火相传的善念与传承。这种善念也根植于东莞的文学传统,比如邓慕尧、莫树材、方舟、何超群等。

后来,我相继在《东莞日报》副刊诸多征文中获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东莞日报》的副刊成为我的作品重要的栖息地,而那些经常在《东莞日报》副刊露面的作者慢慢引起了我的注意,比如饶维、刘芬、叶瑞芬、刘庆华、黄凤莲等人。在他们的文字中,“材叔”这位本地文学热心人的形象在我心中慢慢清晰起来。彼时的东莞,外地人与本地人之间似乎存在一道难以逾越的厚障壁,甚至这种厚障壁也存在于有着共同语言的文学写作者身上。东莞有一批很优秀的本土作者,他们与外地作者交流较少,可能是怕外地作者给他们的生活增添麻烦,总是隔得远远的。作为一个外地写作者,我深深地理解他们的处境。材叔却一直用他的热心与热情打破这种厚障壁,他主动与外来写作者交流,热心地帮助外地来东莞的写作者。他的热忱感染了许多人,正是缘于此,一大批写作者在桥头扎根,他们在桥头的工厂、社区工作,从事着不同的行业,形成了东莞独有的“桥头作家群”——陈广城(边城)、莫小闲、刘帆、刘庆华、冯巧、陈雪梅、张俏明……相对于东莞其他地方的作家流动性很大,桥头这批作家却长期扎根本土,扎根于当下生活之中,有很好的稳定性。这一切,都离不开材叔的努力。

我第一次见到材叔是在东莞荷花文学奖上。到今年它已举办了十届,成为东莞文学的重要标志,它的成立与成长离不开材叔的推动与支持。作为一个写作20多年的文学人,我见惯各种文学奖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宿命,看多了曾满怀理想的文学奖逐渐沦落,最后变得面目全非,也感受过评奖过程中夹杂的蝇营狗苟……而历时近20年,荷花文学奖仍保持了它当初纯粹的文学理想主义精神。我是第一届和第二届获得者,记得7名首届得主中,柳冬妩、塞壬、穆肃和我是外来工写作者,莫树材、黄应秋、周冰洋是本土作家。在那个加入作协都需考虑户籍的年代,在评奖、职称等囿于身份的年代,我、塞壬、穆肃三个打工者既无东莞户口,也无社保,甚至当年的我还没有稳定工作。荷花文学奖以开放的胸襟接纳了我们。这是东莞文学气度的表达,也是这座城市“海纳百川、厚德载物”品质的具体呈现。我看到材叔对文学的一贯坚持——只认作品,不论身份、籍贯、地域、年龄、性别。当年获奖者周冰洋才15岁。十届荷花文学奖,见证东莞文学的崛起与繁华,昔日的获奖者有的人获得了全国鲁迅文学奖等各种全国文学奖项,成为东莞文学的品牌。这二三十年,东莞文学的繁荣离不开无数像材叔这样的长者推动其良性发展。至今,东莞依旧有庞大的基层写作者群体,每年都有新面孔涌现。这两年,我们杂志发现了东莞许多新人,比如烧烤店服务员温雄珍、清洁女工王瑛等。也是在那次荷花文学奖颁奖典礼上,是吕雷老师给我颁奖。2009年,在吕雷老师和廖红球书记的支持下,小说家王十月和我得以调到《作品》杂志。这对我们这样的打工者来说,是一次命运的改变。如今,吕雷老师已逝去十年,每每念及,恍若昨日。我至今保留着他给我颁奖的照片,斯人已逝,惟文长存。吕雷老师对文学晚辈的热忱,依旧温暖着昔日工厂女工的我。我仍相信文学的理想主义精神会照亮时代的褶皱。

我跟材叔的交往多了起来。那时我在常平,常平与桥头两镇相邻,有接驳公交相连。我做销售那年,恰好有客户在桥头。虽在常平,但时时关注桥头的消息——比如边城在桥头生活,莫小闲从湖北来了,饶维从工厂调至政府部门从事文秘,桥头创办了《荷风》《莲韵》杂志,成立了小小说学会与基地……这些事件的背后,都有材叔的身影。材叔赠过我许多关于桥头的书籍,从这些文字中,我慢慢认识着这座小镇。他的文字扎根乡土,充满浓郁的本土气息。我格外喜欢这种对吾乡吾土饱含深情的文字——对乡土的眷恋与热爱,本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

再后来,是东莞年轻女作家饶维的逝世。这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作家,人生经历与我如此相似:20世纪90年代末,她从湖南汉寿来东莞桥头的流水线打工,像所有打工者一样,最初做装配工,生活清苦。写作成为我们这群异乡人的精神慰藉,在流水线上做着“文学梦”。我们拼命投稿,希望文字能改变命运。那时在《东莞日报》副刊上,我常与饶维同版。相同的命运与经历,让我对东莞的写作者总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她通过写作从流水线转为人事文员,后来材叔发现这棵好苗子,在他的努力下,饶维从工厂调至桥头文广中心,再后来去了市文广新局。在桥头,有一批像饶维这样的人,在材叔的提携下改变了人生轨迹。2011年,饶维因血管瘤术后感染离世,年仅33岁。无论病中还是身后事,材叔都亲自安排人张罗。

又到一年桥头荷花节(现为荷花文化活动月),想起已离开我们两年之久的材叔。我一直相信,材叔已化作桥头的一朵莲花,守望着这座小镇,守护着荷花文学奖的纯粹与干净。

文字:郑小琼 制图:郑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