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儿子突然在车上，想听一下爷爷的声音，想看看爷爷照片，妻子猝不及防，却很快从手机中找出了父亲的照片，当手机里的录音传出来时，也带走了我的思绪。
那天，我还在华东的一个城市出差，就在前一天，我还和父亲视频，我问要不要赶回来，父亲说自己好多了，劝我好好工作，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父亲离开的消息，我和在无锡的姐姐，相约一起赶回老家，在机场姐弟见面，泪水直流，竟然不知说什么，在等待登机的时候，我去帮姐姐买点吃的，在我拿吃的东西间隙，看见姐姐在人群中一直抹眼泪，等饭放在姐姐面前时，她竟然哭得拿不起筷子，那时我想如果父亲能看见，是否忍心离开我们。
飞机降落在深夜时分，北方特有的雾气弥漫，惆怅如斯，在赶往老家的高速路上，夜色沉沉，车仿佛行驶在水面，奋力向前划着，眼前闪现的全是父亲的样子。
等我们赶回老家，天快亮了，村长带着乡亲们搭起了长长的棚子，一个简易的舞台也搭建起来，一声锣响，把残余夜色赶得无影无踪，随着报幕员的声音，我才知道了，这个农村自乐班，居然很多人是父亲的徒弟，后来才知道了，原来父亲最擅长的是唢呐和二胡。“风凄凄路茫茫天色昏暗”，秦腔《周仁回府》开场，原来这是父亲最喜爱的曲目。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父亲居然懂乐器，还在农村教了这么多徒弟，都是我们村子和隔壁村子的人，从小我只知道，父亲教过书，因为我的出生，父亲去了宝鸡桥梁厂做工，没想到父亲对乐器如此挚爱，后来才从母亲口里知道，当年父亲为了练唢呐，怕吵到奶奶，把唢呐伸到柜子里练，在河边练，在地里练。
很快十里八村的乡亲赶来了，台上乐团在唱，台下的人在哭，一曲后，台上人哭，台下人接着唱，我从没有见过如此令人动容的乐团，我和哥哥，拿着毛巾，含泪双手奉茶，答谢这来自乡村里最精彩的演出，最动人的唱腔，何尝不是世界上最贵的演出。
和我们家人一起长跪不起的还有村子的另外一家人，我莫名问地询问，才得知父亲从未讲起的一段故事，这家人里的一位老人是当年抗美援朝的英雄，深藏功与名，当年在农业合作社，他和父亲相约去几百公里外的北山砍柴，大叔的家人，用装了煤油的瓶子，装了水，大叔还没有砍柴，喝水中毒了，当地山民觉得人快不行了，父亲说，我们一起来的，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自己在山上摘了解毒的草药煮了水给大叔喝，硬是推着手推车，从几百公里外，把他推了回来，在村子卫生院里抢救，活了过来。这件事母亲也不知道，只知道每到农忙时节，这家人就过来帮忙，帮收麦子，扬场，犁地。
我一个人默默地来到田地里，我很后悔，虽然我和父亲在东莞生活了15年，却没有和他好好聊，听听他的故事，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事情，我更加想念父亲，我觉得爱得不够，陪得不够，我想对天地大喊，我真想这个声音，能让父亲听到。
当年，父亲自愿报名参加了修建宝鸡冯家山水库，下雨的时候，父亲会亮出自己“绝活”，拿出自己带的推子，给一起修水库的人理发。正因为这样，父亲也赢得了大家喜欢，也补贴了家用，这算不算也是“斜杠”青年呢。
父亲来东莞，帮我带孩子，我的两个孩子都喜欢听父亲讲历史，他更是教会了大儿子下象棋，父亲在我们小区的棋艺被称为“从不输”，儿子总是缠着问，爷爷你输过没有，当然有比我厉害的，老家的“假老六”就比我厉害，现在回想，父亲的话还是那么受用。
在东莞的日子，有一天，父亲在阳台抽烟，儿子也蹲在他的旁边，问爷爷以后长大了要陪爷爷一起抽烟，居然因为这句话，父亲就戒烟，抽了一辈子的烟，竟然因为孙子一句话，就戒烟了。
前年的春节，那也是我陪父亲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是一个没有春晚的春节，父亲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窗外鞭炮齐鸣，烟花绽放，他静静地看着。刚开始，看着绚烂的烟花，我更加难过，万家欢聚却不能让父亲回家。空荡荡的医院，突然，一个烟花冲天而上，一个念头，这不就是对父亲一生的礼赞，对一个平凡的生命，一个农民，却让每一天如同秋天的庄稼一样丰盛，如同家乡北干渠的水，无声却滋润着干坼的土地。
那天，车上传来了海来阿木的歌声，你说人生呐，你说岁月啊，男儿嘛，他就该志在四方啊，就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文字：李军林 整理：记者 王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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