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总爱趴在教室的窗边看车流。阳光穿过樟木叶的间隙,在白色校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的高架桥像一条银色的河,载着无数人奔向各自的远方。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正背着书包在故乡的山路上跋涉,鞋底沾满红泥。
那时的东莞于我,是汇款单上模糊的邮戳,是电话里机器的轰鸣。爸妈在城中村的铁皮厂房里组装零件,而我踩着晨露翻过三座山丘上学。直到那个暴雨天,山洪冲断了村口的木桥,妈妈连夜坐长途大巴赶回来,把我裹进还带着机油味的棉衣里。颠簸三十小时后,我第一次看见了真实的东莞: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彩色的星云,货柜车排着长龙驶向港口,像一串发光的珍珠。
父母租住的铁皮屋只有十平米,夏夜热得像蒸笼。但床头贴着《厂房租赁合同》的复印纸,爸爸用红笔在“法人代表”四个字下重重画线。周末我去他们的小作坊帮忙,看妈妈把二十斤重的模具搬上机床,汗珠沿着安全帽带子滚落。那时的东莞是永不熄灭的车间白炽灯,是机床有节奏的轰鸣,是工人们端着不锈钢饭盒蹲在路边吃饭时,碗底折射的细碎阳光。
转学第一天,班主任让我用普通话自我介绍。当我说出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家好”时,后排忽然响起掌声——穿印度纱丽的女生、皮肤黝黑的非洲男孩、戴棒球帽的东北同学都在冲我笑。这座城市的教室容纳着三十种方言,就像松山湖科技园里,德国机床与国产机械臂正在流水线上跳着默契的圆舞曲。
去年除夕,我们终于搬离了铁皮屋。站在新厂房二楼的落地窗前,我看见爸爸摸着数控机床的金属外壳,眼神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楼下快递员正把印着“东莞制造”的纸箱装车,这些零件明天将出现在巴黎的智能家居展、硅谷的实验室、里约热内卢的工厂。妈妈悄悄告诉我,创业初期他们连续半年吃酱油拌饭,但现在研发的新型轴承获得了国际认证。
周末去市民广场写生,我常在榕树下的长椅遇见不同肤色的工程师们激烈讨论。他们用夹杂着英语和手势的交流,在图纸上画出未来的轮廓。海风裹着咸味掠过东莞大道,道路两侧的蓝花楹与玻璃幕墙构成奇妙的和谐。这座曾以“世界工厂”闻名的城市,如今正在孵化更璀璨的星辰。
放学时又下起太阳雨,同学们嬉笑着把校服顶在头上奔跑。我望着雨水在柏油路上蒸腾起的薄雾,忽然想起故乡山涧的虹。东莞不是童话里的水晶宫,但它让千万个像我父母这样的普通人,能用汗水把铁皮屋淬炼成梦的模具,让每个孩子的书包里都装着改变命运的可能。这座城市教会我最珍贵的道理:所有光芒都需要经历熔铸,而真正的奇迹,往往诞生在车床与梦想碰撞的火花里。
作者:东莞市石竹实验学校初中部 初三 12班 张艺;指导老师:龚永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