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到四月,东莞不少超市的西瓜已经摆在货架上了,路过时,心里总是不免会嘀咕:“这有我大娘娘(我们那的方言,娘娘就是姑姑的意思)种的西瓜好吃吗?”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少年时她笑着捧西瓜前来的场景,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我们好几年了。
我的爷爷和奶奶都是地道的江西农民,在爸爸十几岁时,爷爷就因为肺癌离开了,留下奶奶独自将七个儿女抚养长大。家里少了顶梁柱,能不能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女儿们一早便没有了上学的机会,十几岁就要下地干活。

年龄最大的大娘娘便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每天要背着箩筐上山采猪草(猪吃的一种植物),回来要剁猪食、喂猪,挑粪去地里浇菜,闲时还要照看弟妹的生活起居。
这样既勤劳又能干又会持家的女孩子,常常是村里人口中夸赞的对象。日子一天天过去,奶奶想着招个女婿入赘,多个劳动力,减轻家里的负担,大娘娘16岁便成了家。
成家后的大娘娘变得更加勤劳了,一天除了睡觉的几个小时,常常都是待在地里,捯饬蔬菜或是水果,即使有了四个孩子也不曾停歇过。小时候,在家里没看见她的身影,去地里总能找着,轻轻喊一声,她就能从菜丛中探出笑脸来回应。
儿时,我总喜欢跟着爸爸一起去大娘娘的菜园里摘菜,对里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青红色的辣椒,酱紫色的茄子,挂在杆子上的黄瓜……只要能在村子菜店里见到的普通蔬菜,这里基本都有,保证了全家人都能吃上新鲜放心菜。
要说大娘娘最拿手的,那还得是种西瓜。一到夏天,地里的西瓜藤爬得密密麻麻,随手翻开一看,就能看见躺着的瓜。待到西瓜成熟之时,哥哥们便开着三轮车来运,一部分留着吃,一部分拿去路上卖。留下的西瓜,一个个地往亲戚家里送,远远就能看见她笑捧着西瓜前来。
接过西瓜,我迫不及待地让奶奶用菜刀切开,红红的一片,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甜,心里想着:有一个会种西瓜的娘娘真是太美好了!
我没有见过大娘娘年轻时的样子,自打记事起,她就已经头发有些斑白了。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去了南昌上大学,就更少见她了,时不时还会想念她种的西瓜。
再听到她的消息时,是2018年初,电话那头,爸爸传来她确诊肝癌晚期的噩耗。
2018年暑假,我寻了个时间去看望她。她头发白了许多,双腿和双手已经瘦成了麻杆,肚子却肿的很大,躺在竹椅上呆呆望着门口的天空,见到我来了,脸上方有了些笑容。
聊了没几句,她便走进房间给我拿了好些吃的,又带我去看她门口的菜地。经过细心的打理,地里还是绿油油的一片,很是好看。我还借此夸赞了一番,以消减一些内心无法说出的难受。
没过几个月,她便离开了,我从学校请了几天假回来参加她的葬礼。
依稀记得,送葬那天还有点小冷,亲戚朋友们边走边跪送她最后一程,很多人都泣不成声,年近九十的奶奶哭晕了好几次。我拿着爸爸嘱咐的悼念小纸条在灵堂上念,念着念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第一次觉得,死亡这件事离我是如此之近。
大学毕业后,我便找了一份东莞的工作,因为疫情,其间只回过家几次,有时也会路过大娘娘的菜地。地里再也没有了那样忙碌劳作的身影,菜也长的不似从前那边茂密,还生出了不少杂草,更没有夏天那种又大又甜的西瓜可以期盼了。
每每谈起大娘娘的离开,妈妈总是会发出“好人没有好报”的感叹。我想的是,如果有来生,希望她能学着偷点懒,做一个潇洒肆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