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就在前方,在梧桐山的翠色烟霭里,在伶仃洋的浩渺波涛间,静静地等着我。它不像地图上那些被描摹得粗壮醒目的通衢,它更像一道隐秘的疤痕,一道深深镌刻在南国红土地上的年轮,被岁月的藤蔓与记忆的尘土覆盖着。而我,一个在和平的蜜糖里浸泡得太久的少年,今天,要来重走这条路。
路,是崎岖的。我的脚步踏在当年东纵战士们奔袭过的山径上,泥土松软,布满碎石。两旁是疯长的蕨类与盘根错节的古木,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筛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我听见的,是山风的呜咽与夏虫的长吟;但他们当年听见的,却是身后追兵的枪栓声与头顶敌机刺耳的轰鸣。我的喘息,源于体能的极限;而他们的喘息,却混合着对家国的忧思与对自由的渴望。我的每一步,都踏在安全的已知上;而他们的每一步,都踩在生死未卜的未知里。这同一条路,因了时空的错位,竟呈现出如此迥异的质地。我触摸着一块粗砺的岩石,掌心仿佛能感受到半个多世纪前,一个年轻战士倚靠于此休憩时,留下的体温与坚定的心跳。
路,又是开阔的。当我站在大鹏半岛的海岸,眺望那万顷碧波时,天地豁然开朗。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卷起千堆雪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永恒的、沉雄的咆哮。这海,曾见证过怎样的暗夜航行?那些没有导航的简陋船只,载着肩负使命的文化精英与国际友人,是如何凭借星辰与信念的指引,冲破敌人的重重封锁,完成那场被茅盾先生誉为“抗战以来最伟大的抢救工作”的壮举?我想象着,在某个墨黑的夜里,一叶扁舟如利剑般划破沉闷的海面,船上的青年,眼眸比天上的寒星更亮,他们心中燃烧的火炬,足以照亮整个中国的前路。
这条路,蜿蜒在岭南的青山碧海间,更蜿蜒在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上。它是由无数年轻的脚印、淋漓的鲜血与不灭的理想共同铺就的。他们走过,为了我们不必再走那样的险途;他们沉默地倒下,为了我们今天能自由地、大声地歌唱。
我终于明白,“重走”并非为了复制一段艰辛,而是为了完成一次精神的对接。我无法真正回到那个救亡图存的年代,但我可以在这条路上,拾取他们遗落的精神火种。那火种,是“民族危亡,匹夫有责”的担当,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毅,是于至暗中仍相信光明的信念。
夕阳西下,将海天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我的旅程即将结束,但那条路,却仿佛在我心中刚刚开始延伸。它不再只是地图上的一道痕迹,而是化作了我的血脉与骨骼。前辈们将他们的山河无恙交付于我辈手中,那么,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东纵路”又在哪里?我想,它或许在实验室里不眠的灯光下,在乡村振兴的希望的田野上,在每一个需要坚守与开拓的平凡岗位上。
我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更为沉重,也更为坚定。因为我知道,我已将那条路上的风、海上的星与先辈们的目光,一并装入了行囊。前路漫漫,吾辈必将行稳,致远。
作者:东莞市第二高级中学 高一 9班 殷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