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在岭南生活的第20个年头。从小生活在苍茫塞外，人生前17年，我亲眼见过的高大树种不超过10种，更没见过开花的大树，没见过冬天里户外的绿草。
初到南方时，我对这里一年到头草木葳蕤分外惊诧，也抱着欢喜的心去一个个认识南方的草木，我喜欢这里四季繁花，葱茏的植被和滂沱的雨。分别多年的北方朋友来访，当我想把南方介绍给他们又感觉无从说起时，就会带他们看一圈小区的植物。
是时候写写了，在这座城市，与我日日相伴的草木。
▲东莞植物园的一处落羽杉
这波寒潮伴着阴天，持续阴冷。早间到家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水边的落羽杉叶子几乎落光，残留的稀疏几片羽状树叶，已是铁锈红色。
那天清晨，在这片不大的湖水和几棵落羽杉之间，竟然有八九只白鹭漫步觅食，起飞时排横队，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画之境近在咫尺，让人忘记俗世烦扰。
平日里，这片湖水和中间的湖心小岛，以及数棵未成年的落羽杉，也时常有一两只白鹭或池鹭栖落，湖水、落羽杉和鹭鸟，仿佛是天生的好伙伴。
认真地结识落羽杉，是2021年12月，朋友转发一张摄影师拍的照片：一排落羽杉倚湖而生，高大挺拔，“羽翼”丰满斑斓，丹红、赭红、赭黄、枯黄以及些许嫩绿，简直是美拉德色系的顶配。这一片色彩倒映在湖水中，仿佛油画。细看湖水里，残荷用干枯的茎和叶做出形态各异的后现代简笔画，顷刻间将人带进自然秘境，又像走进一幅超级立体绘画中。
▲吸引我喜欢上落羽杉的大片 陈大叔 摄
一打听，这处美景，就在同沙生态公园，从我家开车不过十几分钟。立马呼朋唤友，在周末赶过去。同行的友人中有自然导师，带我们很快找到那片落羽杉。其实也是我们平日走过的路段，但之前不太认识落羽杉，更不知道冬日是观赏落羽杉的好时机。
我们在杉树下流连，它的树干笔直高挑，绵密的树叶层层叠叠，包裹成瘦高的塔形树冠，不必修剪却自成造型，树与树之间，牵手成排，仿佛站立水边，揽镜梳妆。
捡起干枯脱落的红褐色杉叶，果然像极了一支羽毛，但不似羽毛那么密，细长的小叶交互排列，比松针软，又比羽毛硬。落羽杉的气根也是一大特色，在树与树的间隙，地面上突出一个个小疙瘩，草密的地方不细看发现不了，可能会把人绊倒。这些气根连成片后，形似低矮的微型山丘，让我想起电影《纳尼亚传奇》中一段开阔而岩石突兀的场景，魔幻感十足。落羽杉的气根又叫膝根、呼吸根，很好地诠释了其作用。因为落羽杉多数扎根在水中或泥沼中，潮湿缺氧时需要这些冒出土壤的气根辅助呼吸。
▲落羽杉的呼吸根，特写镜头中像魔幻世界的城堡
我们围着那一片湖，那一片落羽杉，来来回回地走，聊天，看树。我发现一只蝴蝶，落在路上的一片黄叶上，因为气温低，地面潮湿，蝴蝶的翅膀有些无力，飞不起来。轻轻拿起树叶，蝴蝶顺势落在我的黑色围巾上。好美的蝴蝶啊，黄色的翅膀上，有红色的不规则色块，像秋天的落叶。我喊朋友们来看，大家都惊叹蝴蝶的美。我们的惊叹声吸引来手持大炮筒的摄影者，他也对着蝴蝶拍啊拍。我们因此加了微信。事后得知，这位正是前文那张绝美落羽杉大片的摄影者陈大叔。
后来我把蝴蝶轻轻地放在一丛灌木上，大概因为晒了一会儿太阳，恢复了元气，蝴蝶扇动翅膀飞走了。
▲落羽杉之行，艳遇秋叶影碟 陈大叔 摄
多么美丽的邂逅，我把那个瞬间，写进小诗——
最是
与秋叶影蝶的艳遇
那一刻
它消沉地停落在一片黄叶上
黄叶在微凉的路面上
我轻轻举起黄叶
它攀上我的围巾
仿佛全世界
都看到它
它一定听到众人的赞叹
这么美的生命
要飞翔啊
向着明亮那方
秋叶影蝶其实是我给那只蝴蝶起的名，后来有专业人士提供了蝴蝶的学名：血斑迁粉蝶。
那次落羽杉之行很美好，杉树的羽与蝴蝶的翅膀，在冬日里各自飞舞。此后，我总会和朋友们相约在冬天去看落羽杉，走到不同的公园和湿地也会特别留意落羽杉：香蕉研究所，蔡白湿地、燕岭湿地，松湖烟雨，甚至东莞图书馆附近的广场公园，家门口公园，真是无处不在。我们不断地相遇，越来越熟。结识一种植物，就像结识了新的朋友，在这座城市里，我又多了一群植物朋友，我们彼此惦念，时而相见。
▲松湖烟雨的落羽杉，这一处别有意境
落羽杉，柏科落羽杉属，在侏罗纪晚期就已经在地球上生存繁衍，它拥有长高和长寿的基因。作为一种孑遗植物，落羽杉从漫长的演化历史中走来，是当之无愧的活化石。落羽杉是南方难得的红叶植物，不仅观赏性强，也有材用及防护堤岸等生态价值。水杉和落羽杉很像，区别是落羽杉的小叶子是错落排列，而水杉的是对称排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