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寮步镇的一栋居民楼内，16岁的小豪（化名），被固定在特制的椅子上，不停挥舞着双手，兴奋地用方言咿咿呀呀回应老师的普通话教学。因为患有先天性脑瘫，他每吐一个字都要使出浑身的劲儿。

这是一个特殊的课堂。

从16岁起，小豪开始接受送教服务，每周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由东莞启智学校老师进行多对一教学。

把学校课堂“搬”回家中，是东莞市促进教育公平，针对重度特殊儿童开展“送教服务”工作的生动缩影。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强化特殊教育普惠发展。从困在家庭到教育在家庭、康复在家庭，“送教服务”提升了东莞市重度残疾儿童少年的教育、康复水平，打开他们“困在”家中的人生，为这些“折翼天使”托举起光明未来。

“困”在家中的人生

第一次见到小豪，东莞启智学校王钰津老师心疼不已——

由于四肢行动不可控，小豪被六条皮筋束缚住手脚，口齿不清，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长期浸湿着领口。

病情导致小豪必须长期在家中休养，无法和普通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父母要出去工作，白天陪伴他度过漫长岁月的，只有年迈的爷爷和护工阿姨。平日里，他只能通过看电视来接受外在世界的信息。

一纸“残疾证”，“绑”住了小豪的日常生活。但他的人生，却并未就此定格。从16岁起，小豪开始接受送教服务。

“老师来了。”家人热情招呼着前来送教的老师们。

“小豪，还记得老师上节课教了什么吗？”王老师微笑着问道。

小豪指着老师送来的行军服和玩具枪，眼中闪烁着光芒，这是他最近最喜欢的两样东西。

虽然不会言语表达，但他的认知能力不错。王老师从小豪爱看的战争片入手开展主题教学。从中国革命史到虎门销烟，从各地名胜古迹到东莞特产，通过自制的教具和生动的讲述，小豪似乎置身于历史的长河中，平时在电视中看到的英雄人物真实在眼前显现。

在长达两年的授课时间，启智学校每周都派出教师团队前往小豪家上门辅导，老师们尝试从培养孩子兴趣入手，激活他感官功能，在教学的过程中，定制课程、定制教具，培养孩子的感知、认知和语言交往能力。

“这些孩子长期被‘困’在家中，基本与外界没有接触。”王钰津说，不懂语言沟通、行动不便、肌肉协调能力差……残疾孩子情况各不相同，上学之路多因此而停滞。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12月，像小豪这样需要送教服务的学生，在东莞有164人。

有裂缝的生命，需要更多温暖的光照，帮助他们打开“困”在家中的人生。

对于保障特殊儿童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东莞从制度入手，出台了一系列举措。

“早在2016年6月，市教育局便下发了《关于加强普通学校随班就读和送教上门工作的管理和指导》的通知。”东莞市特殊教育指导中心办公室主任刘太祥说，自此，送教服务“飞入寻常百姓家”——东莞开始探索设立了寮步、虎门、横沥和茶山四个送教服务实验点，促进、发展镇街组织管理、师资队伍建设、送教流程等方面工作。

时钟再拨回到2022年12月，为进一步规范送教服务工作，加快提升送教服务质量，东莞出台了《东莞市适龄重度残疾儿童少年送教服务工作实施细则（试行）》，详细地规定了送教对象的认定与安置、送教服务的工作流程、过程管理、师资队伍建设等方面的实施办法。

送教无小事，枝叶总关情。“我们从‘送学生成长、送医疗康复、送社区资源、送家长培训、送温暖’等多个方面丰富送教内容，效果显著。”看到一个又一个残疾孩子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康复的希望在一个又一个家庭流淌，刘太祥忍不住分享内心喜悦。

走出家门去学校

2024年元旦后的第一个上学日，东莞启智学校三（5）班教室传来一阵欢笑声。8岁的佳佳（化名）跟随着音乐老师的节拍，轻声哼唱着。

在她课桌边上的书包里，整齐摆放着《唱游与律动》《绘画与手工》《生活语文》《生活适应》等定制教材，字迹工整的作业本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名“来自星星的孩子”。

两年前，6岁的佳佳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启智学校报名入学，但由于患有自闭症，当时的她完全不听指令，也不能安静地坐在教室上课。

“我们在一开始采取了送教的方式进行教学。”王钰津介绍，老师们从认知训练、康复训练、专注力训练等分科目进行上课。还自制了教具活动书和认知板，并指导家长在家使用。

经过两年的送教服务，佳佳情况有了大幅度的改善。如今的她已经正式成为了启智学校的一名学生。“佳佳会跟老师同学打招呼，会数字临摹，还会简单的文字书写，进步非常大。”叶小玲是佳佳的班主任，采访时，她正耐心地调整佳佳的上课状态。

通过送教服务，像佳佳这种达到入学条件的孩子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走出家门，入读特殊学校。在此之前，他们只能通过社会机构进行康复训练。

“这些特殊孩子社会机构的康复费用每个月在5000至20000不等，佳佳之前每个月需要花费7000多元在机构进行康复。”王钰津如是说，孩子们的康复之路十分长远，高昂的费用常常令普通家庭难以承受。

送教服务解决了长期困扰在这些特殊家庭心头的“老大难”。这些孩子的变化也令所有人欣喜。

“小豪以前只会讲方言，现在会说普通话，在课堂上与老师的交流互动也不断增加。佳佳也可以来到学校，和其他同学一起学习和玩耍。”尽管不能达到完全康复的效果，但越来越多的家庭因此看到了曙光。

崎岖终将变坦途

虽然落实好重度残疾儿童少年的送教工作已经成为我市教育工作者们的共识，各项工作也在稳步推进，但在送教这条路上，特殊教育知识宣导较薄弱、送教服务队伍建设不足等问题都亟待解决。

摆在送教服务面前的一个问题，是我市送教教师队伍的主力军是普通学校教师。

“目前东莞市送教上门教师队伍主要由普通学校教师、特殊教育巡回指导教师、镇街教管中心特教专干组成。一开始，教师们不知道送教服务应当如何开展，缺乏教育评估的意识，也困惑于如何选择教学内容和形式，缺乏教学系统性、科学性。”在刘太祥看来，提升送教服务队伍的专业性至关重要。

对此，未来，东莞将向其倾斜特教相关培训机会，并将由骨干团队成员定点帮扶、管理各镇街的送教工作，提高送教服务的规范性和专业性。

与此同时，鼓励各镇街与有资质的医疗康复机构或社工、康复师等专业人员合作，丰富送教团队的专业背景，为义务教育阶段特殊儿童提供个别化、专业的康复服务，东莞市还将为一线教师提供合适、精准的医学支持，真正意义上实现“医教结合”。

不仅需要大力开展送教服务团队的队伍建设，特殊教育教师，同样需要关怀。

“其实，这条送教之路走得并不顺利。”王钰津坦言，不同于普通教师，特殊教育教师的教学之路，充满了艰难。

“一周一次的送教到底有什么效果？”“这不会是骗人的吧？”“外面的机构都教不好，这些老师能行吗？”起初，王钰津和同事们不时会遭到家长的质疑。

但送教服务，不仅是对特殊儿童进行康复训练和认知训练，更重要的是对这些长期笼罩在病痛阴霾下的家庭送去一种关爱，一份温暖，让他们树立对未来的信心。

看到孩子早早在家守候老师到来的身影，听到她们久违的笑声，对于特殊教育教师而言，是一种镌刻在心底的幸福。

在对家长宣导特殊教育知识方面，也同样面临难题。

“孩子不用学读书写字，会吃饭就行。”“这情况，送教上门也没用。”在此前接触到的家长中，刘太祥听到过不少这样的消极声音。“部分家长比较缺乏教育康复的信心，认为孩子是重度障碍，没有努力康复的必要性，更倾向选择放弃送教服务，让孩子居家吃好喝好睡好就行了。”刘太祥无奈地说道。

从特殊走向普通

事实并非如此，残疾儿童也能有光明未来。

位于莞城的一家快餐店，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小伙正给客人点单，他穿着整齐的工服，戴着口罩，站在柜台后，操作着机器，认真倾听客人的需求。

“这已经是我工作的第三个月了。”少年有些期待地说，他想用这段时间工作攒下来的钱给家里添一些新摆设。

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一名自闭症孩子。

“我们有职业高中，很多特殊孩子可以在这里学习技能，踏入职场。”从教多年，王钰津欣喜于孩子们的成长，他们从启智学校毕业，掌握各种劳动技能，在汽车美容、糕点制作、酒店服务等各行各业中自食其力，熠熠生辉，用勤劳的双手创造财富，回报社会。

生活自理，人生自立，有一份光，就发一分热，经过教育和康复，很多残疾儿童逐渐从特殊走向普通。

“佳佳现在是三年级的小学生，我们希望她有一天能和其他同学一样，顺利上初中，读职高学技能，将来能在社会立足。”通过送教服务，佳佳父母坚定了孩子康复的决心，更看到了她融入社会的希望。

怎样才能帮助这些孩子强化自立能力？在接受送教服务后，究竟能有多少提升，是否可以到特殊学校上课乃至前往普通学校随班就读？孩子们的未来去向，牵动着社会各界的心。

国家《“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要求，提升特殊教育支撑能力，不断完善特殊教育保障机制。

通过日复一日的教育陪伴与因材施教，这些“折翼天使”们在拥有更多受教育机会的同时，也接接受了来自社会的了解、接纳和关怀。

除“送教服务”外，东莞还通过特校就读、普通学校特教班、普通学校随班就读等多种方式，优化教育教学行为，为高质量地实施随班就读工作提供专业上的支持，也为那些在普通学校的孩子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冬日时节，天气渐凉，东莞启智学校的操场上，阳光洒落，暖意涌动在每个特殊孩子心中。很多和佳佳一样的“小天使”，在老师的带领下肆意奔跑。

入园、入学、进入社会，他们未来可期。

（注：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小豪、佳佳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