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

在澳门的一个清晨，连麻雀也在冼星海雕像上开音乐会。参加第三十五届澳门国际音乐节的乐评人们在早茶时间对话，其中一位资深乐评人回忆了三十五年来见证了澳门国际音乐节的发展史，他赞叹道：“很多音乐节没能持续发展，而澳门国际音乐节已经迎来了第三十五届，这是音乐史和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迹。”音乐节经历婴儿期，青春期和成年期，音乐已经进入了大众的日常生活，成为了一种打开生活的方式。无处不在的音乐，才是生活，澳门国际音乐节担当了音乐生活的引领者。生而聆听，听众在音乐节的每一天，耳朵都如同初生。

罗西尼两幕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

1、每一秒都在交流的歌剧

“没什么比快乐更加深刻。”出自一出哲学歌剧的台词。开幕巨献罗西尼两幕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改编自法国剧作家博马舍的同名喜剧，是乐迷心中没有时间的经典，这次由丹麦皇家剧院及新锐歌剧导演马丁·林博精心制作，由澳门国际音乐节节目总监廖国敏指挥。这出歌剧调动了人间的喜乐，转入对生命的深层思考，音乐节的序幕由此刷新了人与时空的关系。

罗西尼巅峰之作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首演于1816年，是他为罗马狂欢的演出而创作的，至今仍是广受欢迎的喜歌剧作品。《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描述的是一位多情的伯爵喜欢上了富有的少女罗西娜，在机智的理发师费加罗的帮助下，战胜妄图占有少女的巴尔特罗医生，这对年轻男女最终缔结良缘。2018年，丹麦皇家剧院携手丹麦新锐歌剧导演马丁·林博，特别以20世纪初的黑白哑剧电影美学，以“非黑即白或灰”的色调打造默片电影风格，从局部的到普遍的，“一景到底”的轻快节奏处处巧设机关。舞台复古又俏皮，庄谐并重，花一周搭建的舞美让观众仿如置身电影片场，出现了罕见的“景人合一”，多维的演出模块导致上下左右同时都有叙事性的表演，让观众恨不得多长几双眼。在环顾的观看中，多线索、多时空的机制会把观众变成了自动生成的肢体演员。当视听体验进入了升维的境地，观众便能在捧腹中感受谐趣喜歌剧的新的生命力。可惜遭天气影响取消了两场，但依然散发出耐人寻味的剧力。

“久石让360”之非凡传奇

久石让的音乐未来

2“我是被久石让选中的孩子”

首度莅临澳门的电影配乐巨匠久石让，携手日本世纪交响乐团与澳门乐团，在澳门国际音乐节分别带来三场窥探个人乐史线索的“久石让360”系列节目，包括：“久石让的音乐未来”“非凡传奇”及“千与千寻”。近68000位观众将这个周末交给耳朵来思考——大脑聆听久石让。这次登记买票中签失败的乐迷为这个周末洒下热泪；有幸进场的乐迷听到音乐一响，很多都哭了出来，尤其是帮我们建立记忆的曲目《千与千寻》交响组曲，让很多乐迷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静——这感动来自于和我们一起成长的音乐早已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成为我们基因传递的一部分。有一位澳门中学生拿着入场票从人群中走过，他说：“我是被久石让选中的孩子。”被久石让的音乐召唤的人难以计数，但被他选中的孩子实在是幸运。

久石让是宫崎骏电影音乐的代言人；北野武的黄金搭档；也是姜文、许鞍华等中国导演的成功合作者。他早已从“少就是多”的极简陈规抵达了“少就是No”和“少就是空”多元境地。作为一位不断删除多余声音的音乐大师，他那复杂多变的极简音乐不断给我的生活带来新的节奏。讲谈一直是久石让音乐会必不可少的环节，在第一场演出中，久石让请澳门乐团演绎Steve Reich的作品《拍手音乐》，引领听众“极简音乐再入门”；帕特的弦乐四重奏《总结》绵密厚实和《基拉尔：为管乐器而写的五重奏》的纯粹多变都验证了“少不一定就是多”，但决不会转移你的注意力。在第三场中，他在献演中领我们回到他早期的极简音乐作品《DA．MA．SHI．绘》，在感知中切换自如。

久石让还重新演绎了《舒曼：D小调第四交响曲》《中提琴傳奇》《贝多芬：C小调第五交响曲》，他的指挥，沉思、即兴与真实挽手同行，提炼出乐队各声部之间金属板的亮色。“久石让360”的音符铺满大地，他似乎给整个澳门的碎石路铺砌了音乐，你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遗失的音符。他律动的思考力正领着你决定某个瞬刻，以遥远之音拉阔脚下碎石的星空，原石，殿堂，如此建造。

音乐永恒乐团

皮亚佐拉探戈歌剧《再生玛莉亚》

余隆与上海交响乐团

3、大师集合，重建音乐圣殿

“隐士鬼才”指挥家提奥多·库伦齐斯以特立独行闻名，他尽情伸展双臂挥动澳门的乐风，神秘的“音乐永恒乐团”重释了包括林姆斯基-高沙可夫、拉赫曼尼诺夫及普罗科菲耶夫的古典音乐杰作，赋予每一部经典作品全新的甚至是颠覆性的诠释，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是他反复打磨锻造的结果，带来重新调动五感的音乐会，重组听众的感知。

《再生玛莉亚》颠覆了人们多歌剧印象，其取材于自阿根廷作曲巨匠皮亚佐拉唯一的探戈歌剧作品《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玛丽亚》，由香港著名编舞家黎海宁导演及编舞，联同城市当代舞蹈团的一众舞者，携手呈献糅合音乐、歌剧和当代舞蹈的诗性演出。黎海宁精通文学，其作品以细腻和敏锐的触角而备。该剧编舞和文学的魔法般共时达到了“文学被编排，舞蹈被书写”的倒置境地，以此追寻人物的精神线索。故事也能编成一个舞蹈动作，其意念通过故事的曲折和人物的舞姿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复杂多变的节奏和文学底色自始至终呼唤着勃勃的生命力，炽热的生命观化为舞影，形成了和观众倾情对唱的一出大剧。聆听是“观看”的另一种形式，通过耳朵打开感知的折叠空间。音乐让我们活着，《再生玛莉亚》可以让我再活一次，声音本身会一直活下去，从角色之中到角色之外。

电影之旅

国王歌手合唱团

4、对应人声的心灵地图

“人声演奏”，无伴奏演唱，声乐即乐器。两个世界知名的阿卡贝拉（Acappella）乐队在音乐节达成了双重奏，一个是纽约的7人乐队Naturally 7；另一个英国的“国王歌手合唱团”，在他们的世界里，保证没有乐器，只有声音，让观众回到自身。

擅长“人声戏法”的无伴奏合唱组合Naturally 7，仅用人声即可“演奏”出各种乐器的声音，他们用出色的beat box技术来代替乐器，各自以肉身扮演鼓、吉他、喇叭、笛子及其他声响，每一种“乐器”都被人格化了，献唱多首没有时间的经典电影金曲，与听众于龙环葡韵展开一场随节奏跃动的《电影之旅》，把身体都交给了他们，让观众骨子里的表现欲也伺机而动，身体得到了新的发现。

国王歌手合唱团是知名的无伴奏人声室内合唱团；是全世界最令人惊奇的歌唱团队之一，更被笔者命名为“学者合唱团”，他们的博学在演出中无处不在，连声音都被内化为远见卓识。连续两晚的演绎分别有为纪念英国作曲家威廉·拜尔特和汤马斯·韦格斯辞世400周年《乐祷时刻》，以及藉《传颂永恒》带来他们多首委约作品及一系列迪士尼电影歌曲，以和谐匀净、深沉辽阔的“人声仙乐”穿梭时空之外。歌唱时，六位歌手默契得就像一位歌手一样，甚至能够做到每一分钟的呼吸都是同步的，观众在台下和他们同步呼吸，每一刻似乎容纳了所有的瞬息。有一位乐迷在来澳期间取消了一切行程，连听两晚国王歌手合唱团的演出，即使白天没有演出，他也只在自己的时空里研究这个合唱团，等演出结束后便追逐该乐团的下一个行程，这是乐迷对歌手最高的致意。在两场音乐会的表演期间和结束后，歌手们都以与观众紧密联系与互动。在表演期间，他们在曲目与曲目直接的插科打诨，把观众的笑声和呼喊声召集成互动的和声部；在表演之后，他们和观众深入交流，甚至通过身体和声音的互动和观众融为一体，成为又一场演出。他们以与观众紧密的联系与互动而闻名，在本届音乐节得到了新的发挥，比如在热烈掌声中他们返场三次，并演唱精彩绝伦、妙不可言的《蚊子曲》，被乐迷形容为绅士又亲民，博学又可爱的歌手。

曙光

远方的呢喃

音乐可以保存记忆，也可以唤醒沉睡的记忆。“你说我反应过度/你对我一无所知……你说我要么全有要么全无/你对我一无所知。”当著名法多歌手Gisela João的名曲Louca响起，观众自身很多沉睡记忆都被一一唤醒，夜晚的一切也得到了更新。活跃于国际音乐舞台Gisela João是当今葡萄牙音乐界的灵魂人物之一，她的作品深入发掘法多音乐的本质，成为经典与流行的结合体。在本届音乐会中，她演唱多首她的第三张专辑《曙光》的精选歌曲，以歌声似乎能让世界安静下来，她不止是给听众献唱，也是给万事万物献唱，只有在她每次曲终之时，其他声音才会出现。

难以描述的一小时三十分——顶流爵士歌后史黛西·肯特（Stacey Kent）以澄明、敏感和纤细的声线给澳门的夜晚呈献多首原创及经典爵士名曲。从小跟祖父学习诗歌的她，歌唱永恒，唤醒遗忘的情感，徘徊低语和倾诉之间，在冷爵士中泛出文学的底色。她那天籁之声在瞬间改变你的聆听，而歌曲本身有时甚至会在她惊人的声音中隐身，声音一词因她被重新定义。自2006年史黛西·肯特首次来澳演出后，她和她的丈夫詹·汤姆林森以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持续合作，创作了多首原创作品，例如她的最新专辑《Songs from Other Places》收录的《Tango In Macao》，在本届音乐节，她演唱了这首以澳门为主题的原创歌曲，她以邻家女孩和你诉说的姿态与你娓娓道来澳门的秘密。石黑一雄说：“Stacey Kent是在比莉·哈乐黛、艾拉·费兹杰拉这些伟大的爵士名伶之后，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歌手。”讲座《史黛西．肯特的爵士與文學世界》与“远方的呢喃”专场演出成为了第三十五届澳门国际音乐节的重头戏。

琴之歌

“又一代”音乐家

5、从过去等待“又一代”的音域

中国著名指挥家刘顺执棒澳门中乐团， 携手两位出色的独奏家，呈献一场中乐飨宴。由澳门中乐团委约新加坡文化奖得主埃里克·沃森创作的民族管弦乐作品《澳门之夜》在本场音乐会中作世界首演，极富澳门精神。这是用乐声写给澳门的情书，乐迷随着乐声重新进入这座小城夜的肌理，在欢腾和恬静中重新发现这座城——她的小，正是她的大。同场委约作曲家王辰威创作的《澳门明信片》与《澳门之夜》形成对比。当我们深入一座城的内里时，也要保持对这座城市的想象，如同伍迪·艾伦在电影中描绘的一个想象中的巴黎——即明信片上的巴黎，而不是现实的巴黎，虚构的音律完全满足了对澳门的想象。二胡演奏家陆轶文演出二胡协奏曲《梦释》，全曲每个段落表现梦境中的不同世界，似乎能贯穿了人类生活的所有主题，亦幻亦真对应人类的迷失和不确定，但本身又充满了一种缅怀。打击乐演奏家郑瑀演出手碟与民族管弦乐队《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接通你在最治愈的乐器中把自身变成空灵的音色，在内省中练习自我的节奏，成为每个人在瞬间触达听觉的传奇。

演奏家不拒绝与任何乐器合作。在世遗建筑郑家大屋，一直突破边界的著名古琴演奏家陈雷激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室内乐组合联袂演出《琴之歌》。古琴在历史上保持着离群索居的独奏姿态，标志着交响性音乐起源的室内乐则是西方音乐中富有亲密感的一种语言。东西方两种起源于小型弦乐在邂逅之时，音乐家把古乐固有的文化符号放下，更多地关注古乐音乐本身和其与其他音乐交流的事件上。

多年来，音乐节致力为澳门年轻音乐家提供演出平台，今年的《艺萃菁英》音乐会由澳门青年钢琴演奏家、作曲家陈海琪与她的知音乐友诠释多首20世纪古典音乐及当代音乐作品，古典与当代创作性的观念在她的作品中充分表现。她师从多位世界音乐大师，包括约尔格·德穆斯、罗伯托·普莱诺等。其演奏风格横跨古典、前卫、流行、自由爵士及即兴音乐等，亦涉猎即兴演奏及作曲，开拓了作曲与当代演奏法的新领域，是一位不拘流派和类别的演奏家，也是年轻音乐家少见的“完全音乐家”，曾获美国传奇钢琴家Ran Blake赞誉“充满魔幻魅力的演奏”，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作为土生土长的年轻音乐家个案，展示了澳门音乐新锐活力的崛起和“又一代”音乐家迭生的观念。

生命的回响

6、闭幕即前奏：爱丽丝“超越个体的独奏”

“赤脚小仙”爱丽丝·纱良·奥特无疑是世界最受欢迎的钢琴家之一，她还是一位善于“去领域化”和打破演出范式的艺术家。闭幕演出由奥特与国际建筑师赫勤·达米雷尔共同演绎了《生命的回响》，她的指法会说话，“超越个体的独奏”与达米雷尔特制的影像装置达到了时空的互文，以肖邦的二十四首前奏曲为主轴，曲目间不设明显停顿，观众们可在全场音乐会结束后再鼓掌，创造一个沉浸和连贯的节奏可视化的空间，拓宽了听众的感知，与他们通过音乐和空间探寻难以触达的生命意义。

当爱丽丝谈到二十四首前奏曲，她认为：“生活就像前奏曲（Life Is Like Prélude）。关于生活本身，是由许多前奏组成的，一次又一次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事情，都会导致下一次的发生。”音乐节的闭幕不是结束，而是下一届的前奏。第三十五届澳门国际音乐节以“悦逢盛典，乐聚此刻”为主题，呈献16套优质节目和14项延伸活动，近一千名艺术家参演音乐节，媒体触及人数超过400万人次，借着音乐节的优势，助力澳门建设“演艺之都”，为打造艺文湾区发挥贡献。对于音乐来说，每一刻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对应了全澳音乐演出场所的每一平方米的重要性。此刻都在这里——世间“此刻”的乐声和欢欣似乎都在这里；此时容纳所有瞬息；此刻容纳我们所有，每一刻都是一场没有终点的声音旅程。（曾东平、林侃异等对本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