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住在外公家。外公家背后就是一座小山,我时常跟着外公外婆去山上给李子树施肥,给茶籽树松土铲草。我好奇心强,每见着一个好看的植物都追着外公问:“外公外公,这是什么?”“这是山捻子,活血通络的。”说着,外公摘下一颗山捻子给我吃。“嗯!酸酸甜甜的,真好吃,但是有一点点涩。”我吐了吐舌头,外公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就这样,每走两步路,我就停下来问外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外公也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回答,我时常在想:外公是不是肚子里有一本百科全书,什么都知道。
就这样过去了无忧无虑的三年,山上的植物我都已大部分认识,还知道它们的功效。三年过后我要去外面读书了,不得不与外公外婆分离。
又是几年过后,外公病重。当时我还要上学,姐姐也准备中考,我们没法回去,只有妈妈一个人连夜坐火车赶了回去,不久之后,外公因肝癌病逝。每每想起这事,我都很后悔当时没有回去见外公最后一面,只能倚着桌子嚎啕大哭。那年寒假,我回到了外婆家,在外公房间里找到了那一本早已落满灰的《本草纲目》。我这才发现,原来外公背后的百科全书就是它。我还在桌子上看到了那口砂锅,那是外公专门用来给我煎中药的。我不由得想起我每每肚子痛,他都会用白芍甘草给我煮水喝,砂锅的气孔往外呼噜呼噜地冒着气,“好臭好臭的中药味!”我连忙跑开。外公只是笑着用蒲扇给砂锅扇着风。我忍着苦喝下后,竟然不到半个小时就见效了。
外公再也不会在我肚子疼的时候给我煎难喝白芍甘草水了。我却开始怀念这苦涩的药味……
我这几年鼻炎特别严重,经常流鼻涕打喷嚏,晚上鼻塞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父母陆陆续续带我去了好多家大医院看病,吃了好几种药,吃完了几盒药,可就是不见好转。我想,要是外公还在,他肯定能在山上找到许许多多药材,用他的神奇配方煎出苦涩但有奇效的中药汁,一定能将我治好!于是,两个月前,妈妈带我回老家去看了镇上有名的老中医。一走进诊所,我就闻到一股浓郁而又深沉的中药香,浸润着我,从小对看病的恐惧心理立马被这药香安抚下来。诊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的锦旗。排了很久的队,我们终于进入了诊室,诊室的陈设很简单,墙上还贴了几张人体穴位图。我见到了那位和善的老中医。她用亲切的家乡话给我问诊,她先是给我把了把脉,让我吐出舌头看舌苔。我记得外公跟我说过,这是中医四诊“望闻问切”。大致了解我的情况后,她在我鼻翼旁边按了按,跟我说:“这个啊,是迎香穴,鼻塞时就按按,按个50—100下,宣通鼻窍,通络散风的。”我照她说的按了五十几下,原本难受的鼻塞竟一下就通了,我顿时感到身心舒畅。她又给我开了几服药,让我喝上两周。
就这样,我回家以后天天煲中药,可积极了。那些中药我多多少少可以认出些,有苍耳子、黄芪、甘草、茯苓、五指毛桃等。我每天把干药材倒在那口砂锅里,接点水泡中药,水稍稍没过中药,泡个一个小时,我照着小时候的记忆,先大火将水微微煮沸,外公叫这“武火”,再转为“文火”煎个二十五分钟,再把药汁倒出来,再加水复煎一次。我渐渐享受了这个过程,我开始喜欢听刚开始喜欢用武火把水咕噜咕噜煮沸的声音,像是中药材在悦动,我开始享受闻中药味涌进鼻子里,我既然觉得那让我感到心安和温暖,却与我儿时的记忆大相径庭。每天服两次中药,药汁很苦,但喝完之后有甘草淡淡的甜味。喝多了几次,便也觉得不那么苦了,反而让我感到它厚重的底蕴。
真不愧是妙手回春啊,喝完两周药后,我的鼻炎好多了。
仍记得,喝最后一次药的时候,我拿着盛满药汁的杯子小坐窗前,一阵裹着药香的轻风吹来,吹起了那本《本草纲目》的书页,也吹起了我心底的回忆与外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