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作家陈玺推出全新散文作品《菜家辉叔》
i东莞 2020-07-28 18:13:10

近日,东莞知名作家陈玺推出全新散文作品《菜家辉叔》,文中通过东莞“辉叔”平凡而朴实的故事,窥探他们在疫情进入常态化阶段的平淡日常生活,从中观照东莞这方水土的多姿多彩,更折射出从这方水土走出来的,于平凡中闪烁着善良光辉的人们。

作品赏析

《菜家辉叔》

庚子年春节,冠疫肆虐,欢腾的炎黄版图速冻了。塬上倏归,我闭门郁思。溪边有甸菜垄。丽日当头,我罩脸踱步,躬身溪边木瓜树下。

架上菜藤婆娑,我猫身探头,唤声辉叔。一声爽朗的应答,辉叔举着插在烟嘴上燃起的香烟,抹着额头的汗,从菜棚过来。蹲在黄瓜藤下,捻拨着瓜蕾上枯萎的黄花,指着几根枯萎耷拉的藤,辉叔叹气摇头,叹节气乱了。聊起疫情间商家闭门。他呼地站起来,喷了口烟,说租他铺面的商家,微信诉苦。他仰头瞥了眼头顶木瓜,坦然一笑,摆着手说:都是小本生意,每个人后面都是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呀!见我点头,他晃着烟嘴说:这疫情谁能想到?这是天灾!我思前想后,咱不缺一个月的租金,就应了那些商家,免租一月。我竖起拇指。他摆着手说:无所谓啦!他们的生意有得做,才是长远。

夹岸青丘,一溪碧水,深红色的绿道空荡荡的,没了往昔的喧嚣。辉叔揽株摘椒,我递篮随后。瞄着他汗渍渍的背,那就是个本分厚道的菜农。几年前,绿道晨练,兴起下到菜地,买了根黄瓜,识得辉叔,遂成朋友。每到周六早间,我必到菜垄,随着辉叔,摘菜叙聊。

早年间,辉叔入国营糖厂做临工。他善思手巧,带着几个知青,成了厂区的维修工。开放后,他开山填土,有自己的红砖场,成了建筑承包商。那时的他驾着皇冠,揣着大哥大,打嗝在酒楼食肆,酣醉于生意应酬,置了不少物业。摸着隆起的肚皮,瞄着血压计跃飚的血压,他猛然惊醒,年届六十,脱下西装,操起铁锨,翻起草丛中的碎石瓦片,深挖埋下,在溪边的荒草滩垦出了一垄垄菜田。他驱车增城石滩,递上香烟,和菜农蹲在田间,探学种菜的门道。他驾车清远,在汤溏乡间囤收鸡粪和油渣。生土成垄,辉叔拌上石灰杀虫,搅上发酵的油渣调土。他戴着草帽,买来成捆的竹竿和椽,用做建筑的技艺,搭起了各式的竹架。田垄挖了网状的渠,他买来管子,填埋后竖起一根根水喉。一切停当,他撕开种袋,拨弄掌心的种粒,溪边育种,成苗移栽垄上。瞅着藤架上摇曳的花蕾,捻藤腋下蹦出的菜蒂,他举着叼在嘴边的烟嘴,时蹲时起,瞄着日落时灰煦煦的田野,拍着漫在脸上的蚊子,就是不肯离去。

南方的节气与北方不同。秋风渐起,天气转凉,一直到来年梅雨来临,是岭南种菜的好时令。芒种时节,雨水充沛,地温速升。中午时分,给菜垄淋水,你会看到,水吱吱渗没,一股水气倏然腾起。种子落土,没有成苗的喘息,就会在湿热的揉搓中粉身碎骨,成了蚁虫的佳肴。芒种后,辉叔多种瓜。常年的生活打磨,辉叔懂得中药调理。溪边水草中,木瓜树下,沟渠坎边,常常生着好些还似杂草实为药料的草。朋友来了,摘了菜果,瓜架下扇蚊纳凉,闻知身体不适。辉叔踩灭烟蒂,呼地站起,拎起铁锹,笑着将朋友带到溪边,屈身撬泥,揪起几株草藤,摇晃间絮叨着食疗的方子。

岭南湿热,种菜须早晚淋两次水。辉叔舍得,买了个柴油泵,搭在溪水中,盯着嗤嗤渗流的水头,他汗淋淋的脸上衬着笑。两年前,夜里油泵被盗,他蹲在藤架下,喷着香烟,拎起水桶,回归到传统的淋水方式。仲夏时节,翠绿茂密的草丛,那是虫蚁的世界。赤腿刷过草间,瞬间奇痒难耐,抠挠一番,便是满腿芝麻样的红斑。菜甸劳作,蒸笼一样的天气,也要长裤裹腿。溪边洗脚,瞅着辉叔菜藤间劳作背影,想到他殷实的身家,富足畅舒的生活,我好奇地问,怎么想起种菜?他撩起衫子,拍着肚皮,捏着跐溜的肌腱,脸上挂着知足的笑。我趿鞋站起问,现在种菜和早年间种菜,有啥不同?他捶着木瓜树,笑言那时为了生存,想着挣钱,现在就是兴趣,没有压力。没等我应声,他摆手续道:就想着挣钱,种不好菜。有了兴趣,你看到种子发芽,藤架挂花,你心里都是个爱的,你说咱能种不好菜吗?

沐着夕阳,回到家中,辉叔洗漱清爽,一身短装,靸上拖鞋,拎起菜笼,到承租铺面的商家那里转悠,叙问生意,送上青椒。边上的铺面连年涨租。别人给出了更高的租金。他摆手不谈。人家说他傻。他摇头应道:社会这么大,他们生意好,有得搵食,咱的租金才收得心安理得。听说辉叔屋子那片,规划中要改造。我笑问他的想法。他眯眼浅笑,晃着烟嘴说:地是公家的。这些年,咱建房收租,也揾了不少。现在政府有规划,咱就得听政府的,况且政府也不会亏待咱。

周六的清晨,我来到菜田。辉叔提着桶,正在给菜藤淋水,一股呛鼻的味道。他荡着红红水说:菜藤的虫多,我买了些辣椒粉,熬成水杀虫。随他来到菜棚前,他抖出一个烟,捻入烟嘴,燃起喷了口,拿起凳上的地图说:快七十了,以后出国旅游,政策有了变化。我将要去的地方标了出来,今年要将这些地方走完。我接过地图,瞄着涂上的红圈,摆头瞥了眼满架菜藤。他笑着说:我想好了,下了种子,我就出国游玩,我那些租户帮我淋水除草。回来收了这茬菜,松土落种后,我再去另个国家。我点头示笑。他揽住我的肩,低声说:都是些多年的老友。我们不参加旅行社的团,自己组团,这样有意思。

肯尼亚归来,辉叔招手,将我叫到藤架下。他掏出一个纸包,颤开折纸,捻起几粒种子,指尖搓着,对着藤间的日头晃了几下,伸长脖子低声说:非洲的生菜,好吃!这是我带回来的种子,想试种一下。种子落下,辉叔拨开土,看着种子裂开冒牙。青苗出土,他喜不胜收,无奈一场暴雨,让他的希望落空。初秋时节,辉叔见到我,掏出一张照片,晃着说:几十年的朋友,好些年没有联系了,听说他去了澳洲。前两天他回来了。约了几位老友喝茶,说他最小的儿子在澳洲结婚,邀我参加婚礼。瞅着照片,瞥了眼辉叔,我竖起拇指,夸他年轻时靓仔。他嘿嘿笑着说:老友在澳洲有农场。我想过去,看看人家怎么种菜,有好的种子,我带回来种。

冬至前几天,澳洲种子的菜秧爬上了竹竿。辉叔蹲在菜垄间,盯着混血爬升的菜藤,他站起身,竹竿间布上网状的线,用黑色吸光网罩住翘头颤动的秧头。又是一个清凉的周末,我来到菜地,不见辉叔的身影。琼姨提着篮子,从溪边过来,摆着手说:阿辉好些年不喝酒了。年轻时领导看他手巧,让儿子给他当学徒。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学徒成了大老板。当年的领导都九十多了,他想起了辉叔,让儿子将我们接到他家,要请我们吃餐饭。辉叔来了神,经不住老领导的絮叨,喝多了。提着菜篮子,我正要离开。辉叔骑着电单车,摇晃着过来,他单脚踮地,摇着头说:哎!大半辈子过去了,老领导还记得起我,我真是没想到。他叫我阿辉,我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喊我阿辉,他也像精神了。几个应答,我们又像回到了那个年月。你说我能不喝多几杯吗!

躬身走上绿道。我放下菜篮子。眺望着菜藤下蠕动着的辉叔的身影,感叹这方水土的多彩,更为从这方水土走出来的平凡中闪烁着善良的辉叔点赞。

作者简介:

陈玺,武汉大学毕业,经济学硕士。中国作协会员,律师。曾在华南师大任教,现任东莞市文联党组书记。著有长篇《暮阳解套》《一抹沧桑》等,电影文学剧本《油菜花开》。

全媒体记者 廖杏子

受访者供图

全媒体编辑 钟彦亮